发小的爸爸得了癌症。
胰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上海、杭州、武汉能去的医院都跑了,检查了好几次,手术也做了好几次,最后医生还是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今年好好地过个年吧。”意外之所以叫意外,因为它总是来得措手不及。
等我见到她的时候,那个活泼爱玩的姑娘像是老了十岁。
“你来啦。”
“嗯,”我问道,“叔叔怎么样了?”
“舌头已经麻木了,说话有点结巴。”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一直跟我说对不起,说下半辈子不能陪着我了……”她把头扭向了另一边,不让我看到她的脸,半晌没有出声。
认识了十多年,这是我俩之间第一次这么沉默。
“明天爸爸让我一起去遗产公证处。”她突然又开口,“把房子和车子都归到我的名下。”
她的眼泪终于再没忍住,呜咽着:“每年我爸都催我学车我都不听,到现在我还没学会怎么开车,可再也没有人催我了。”
我的眼睛生疼,胸口像被重重捶了一拳似的,喘不过气。
就在几天前,一个长期晚睡晚起的朋友在朋友圈晒了多日的早饭,每天一碗面。
我好奇地逗他:“你这是有女人了?性情大变啊!”
他回复了几个字:“这是奶奶做的面。”
“啊,太幸福了。”
“其实我作息本来不怎么规律,很多年都没怎么吃过早饭了。回家的时候和奶奶一起烤火,只见她突然叹口气说:‘时间过得真快,你马上就要回上海了,这次回来都没能给你好好煮上碗面条。’我心里就好像被最温柔的力道给提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我身边坐的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不会用手机、电脑,也不会说我爱你,她每年盼着能见到我,给我煮碗面的日子就这么些天,我却还是任性地错过了。”
那天听他说这些话,感触并不那么深,可今日却也同样被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道提带着,一颗心揪在那里。
我想我是体会到了那种突然知道珍惜的转变,皆因意识到过往错过得太多。可我又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否真的刻骨。
记起那年在滇藏线上,躺在稻谷堆中,看着满天压在头上的星星,感慨劫后余生时,同伴问的“那一刻,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我说我最害怕的是,这些年为了自由,流窜在世界各个角落,都没有好好地陪过孤单一人的妈妈。我害怕失去我后,她没办法好好活下去。
我说回去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去看我妈妈,多花时间陪伴她。
言犹在耳。
可几年过去了,我离家越来越近,却依旧还是把我生活中排到最末梢的那点可怜的时间分给她。
在她之前,有工作、有恋人、有朋友、有旅行、有应酬,还有无所事事。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我安慰自己,陪伴家人的时间还很多,岁月还很漫长。
直到听到发小的哭泣,直到看到朋友那一碗又一碗名为珍惜的面,想起已经不记得是多久前回家看妈妈,她有点伤心的那句“妈妈记性越来越差了,真怕哪天得了老年痴呆症给你添麻烦”。
匆匆忙忙地拿起电话,确认听到对面那一句带着点欣喜的“喂”,稍微安下点心。
我不得不承认,活到这个奔三的年头,自以为可以吆喝起自己的人生,生离死别却是我那么多选项里,唯一一个完全不能掌控的。
虽然我很不喜欢那种老人以颤颤巍巍的背影和落寞的表情,坐在一桌子菜肴前等归家的孩子的公益广告,可我也没办法否认,我以为很酷的爸妈或许真的在等我回家,我以为很快有好日子过的家人也许还没享到我的福就永远地离开我了。
一想到这种无法通过任何努力、任何拼命去改变什么的悲观结局,我不得不质疑自己,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突如其来的后悔和预见的遗憾吗?!
有些人说,生活就是一道料理,酸甜苦辣。
可有些时候生活和料理又不一样,生活是一边生火一边煮食,希望有时,失望也有时。
希望和失望,都不失征兆,是我们能承受的。
而意外,永远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来得更突然。它让人无法接受。
我们的父母和其他亲人,可能就在一个被挂掉的电话里,一个被忽略的节假日里,一个转身的时间里,永远地跟我们告别了。
是的,可能真的是永远。
而这没有来得及好好说再见、留有遗憾的告别,往往比我们以为的更漫长。
就像是韩寒电影里说的那样:“跟人告别的时候吧,还是得用力一点。因为你多说一句,说不定就能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弄不好就是最后一眼。”
听到一位父亲在和儿子吵架后,背对着我们说:
“下辈子,无论我们爱与不爱,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戳中泪点。
这辈子,就算再烦,也请多一点耐心。就算再忙,也请多回去看看。
趁还来得及,好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