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再也没能有机会迈进那个叫2701的房间,知道的时候,心还是那么疼了一下,淡淡地,猝不及防的。这一天到来之前总是想着会好的,会有机会的,这样想着的时候,终于还是错过了和她的最后一次告别。
回家的时候,从厨房的窗户向外望,看到一群身穿孝衣的人,神情凄然却又秩序井然地排成一列纵队,就那样死死地注视着他们,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从不同的装束中可以看出队列中有侄子,有媳妇,也有孙子。老人去世时是怎样的情形,我想象不到,只是仪仗队吹着唢呐经过的时候,热闹地不像丧礼。
也就是这个时候母亲告诉我说,以前隔壁家的婆婆前不久去世了。
突然么?年前回家得知老人生病住院,已经不大能听清楚家人说的话了,每天每天的,躺在病床上喃喃自语。母亲说和父亲去看过老人,那时候老人已经记不清脸了,可依旧记得以前父亲给予的帮助,得知父亲来看她,高兴地像个孩子。猴年来临的时候,老人就是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度过了在人世的最后一个农历新年,在每家每户阖家团圆的日子,在新一年即将开始的日子。
其实我是有机会去看她的。因为自私,也因为害怕,终于还是错过了。我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她我会有什么反应,我也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她我该说些什么,却从未想过这一犹豫也就成了永别。直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老人叫什么名字,总是阿婆阿婆的叫。
从记事起,婆婆就是我们的邻居,从记事起,婆婆就是一个人。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搬离那个地方也已经快十年了。十年中,我只回去过一次,虽然新家离那里只有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
那时的婆婆该是80好几了吧,一个人吃,一个人住,一个人过着一个人的日子。偶尔女儿会从自家过来陪着过上几天,那几天是婆婆最开心的日子了,她会拿着女儿带给她的各种好吃的送到我们家,于是那几天也成为了我和我弟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婆婆的儿女都在外面,父亲平时会格外照料,婆婆有什么东西坏了也会第一时间来找父亲。夏天的时候,我们喜欢把桌子搬到门口的大院子里,一边和婆婆聊天,一边嗑瓜子。婆婆说,她是被老伴儿八抬大轿娶进来的,棉被、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一个都没少,她就是这么进来的。我没见过婆婆的老伴儿,桌子上方老伴儿的照片总是被擦得锃亮,我想年轻时候的他们,应该是很恩爱的吧。小时候的我,总有一股英雄情节,总是拉着婆婆问,我们那个小村子是否有日本人入侵过,是否有过战争,这时候婆婆总说,你看后面那个谷仓,听说就是以前鬼子斩首八路军的地方。我也不知真假,却很长时间不敢再去那里玩耍。
以前放学回家的时候,总能看到婆婆在门口忙碌,穿鞋带,织草帽,打发冗长无聊的时光,也挣一分几毛的手工费。看到她,打一声招呼,也就钻进了自家小屋。记忆里,婆婆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总觉得她会永远永远地坐在门口,看到我回来,亲切地和我说“哦,回来了”。后来,邻居们一家家的搬走,我们也一天天的长大,原来的小家已经容不下我们这么许多人,于是,我们也要走了。走的那天,婆婆说,都走了,都走了,以后灯泡再坏了,就没人帮我修了。她问我,会回来的吧,常回来看看啊。是啊,我以为会回来的呢,可是,那个地方已经没有家了。在新家,我度过了高中,也经历了大学,如今那个新家我也不大回去了,如今那个新家也早已变成了老家。而婆婆,也只能永远地存在记忆中。
十年了,我不知道婆婆还能不能想起那个在她眼中曾经的乖孩子,那个孩子再也没去看她她会不会伤心?在她身体还好的时候,母亲曾多次问我要不要去老房子看看,可是都被我拒绝了,那里我没有朋友,只有记忆,而曾经的老房子,早已住进了他人。后来我总是恨恨地想,为什么固执地不愿意回去呢,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的啊。
现在的婆婆在我记忆中,还是那个健康,快乐,看到我来了会和我说“哦,回来了”的婆婆,还是那个始终坐在门口织草帽的婆婆,记忆中没有伤心的离别,没有被病痛折磨的凄凉,如果这也算是一种送别,我希望这种记忆能够一直留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