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植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就好像踏上长征路的战士,要么慷慨赴死,要么一往无前,没有人可以做逃兵。
因为输液太多的缘故,我又插了Picc,那次插的深了,要拔出来一些。可谁又知道只是那一小格子的距离,我开始血流不止。护士不停地给我消毒换膜,凝血的药从输液到口服再到外敷,无一有用。
血流了一下午, 大姨害怕看到大片的红色,一个人躲在门口。到了晚上血还没有止住,护士就让妈妈隔着纱布按住。
隔壁床的阿姨一个人坐在病房门口,护士查房问她怎么不休息,她说她害怕。似乎那天晚上只有我睡着,妈妈坐在床边给我按住伤口,而大姨坐在妈妈后面给妈妈按摩。
我从来不知道活着会是一件如此奢侈而痛苦的事情,每天醒来都是一场新的折磨。
太多人夸过我坚强,哪怕那时候的我曾哀嚎着哭泣着,引得整个楼层的人来围观。
大概是膀胱炎太痛苦了,我甚至感觉不到肠排的存在。妈妈想了很多办法,她告诉我隔壁的申姐姐就坐在便盆上睡觉,她给我买了尿不湿我仍然要起来小便。
那时候白天夜里爸妈轮换着照看我,基本上刚躺下我就要小便。基本上每次都是几滴血,有时候混着些绿便和粘膜。
那个时候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够没有痛苦得睡上三五分钟,那便是极大的幸福了。我甚至许下宏愿,为此死了都值得。
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太久没有睡觉,我感觉自己已经疯掉了,每一秒钟都是煎熬,死去真的要比活着容易太多。忍耐了一个月感觉精神崩溃无数次,我不知道我要痛苦多久,我只知道时间在走,那些痛苦总该有个终点。
妈妈你知道吗,曾有一对恩爱夫妻,丈夫病重躺在床上,妻子不愿丈夫离去,丈夫只能痛苦得依赖机器人工得活着。最后的最后,丈夫就要离世,弥留之际,他对妻子说了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我恨你。
妈妈求你了放我走吧,我真的太痛苦了。我无数次哀求妈妈。
她有时候只是沉默得看着我,有时候会偷偷地流泪。
她告诉我如果可以,如果这是治不好的,她就放我走。但是你是能好的,你就不能多陪陪妈妈,就当是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吧。妈妈的语气带着哀求,只要能留住我,道德绑架又算得了什么?
尿管插了又拔,如此往复。我常常和爸爸因为尿管有没有堵住而争吵,激烈的时候我痛到站起来又跌坐下去,没有人理解我的痛苦,爸爸还在怪我不够坚强,不愿意我一次又一次的找护士帮忙。
我很痛苦,他们都很爱我,但是没有人可以和我感同身受,我孤单的痛苦着,无助而绝望。
那天我的肚子涨的厉害,爸爸给我通管吧,帮我叫护士吧,我一遍遍哀求着。我实在太痛苦了,但是爸爸一直觉得我是心理作用。我知道换一次管子又要花很多钱,但是我真的太痛苦了。
护士长过来了,通管不行便决定拔了,这是第几次了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解开的一瞬间,管子弹出,一大滩血块喷出。我像是沉冤得雪,看吧,真的堵了我没有骗人。
护士长吓坏了,拍了照片发到群里。看门的阿姨建议妈妈带我去做膀胱镜。膀胱镜?有麻药吗?我实在是太怕痛了。
然而还没等妈妈和大夫说,大夫因看到了护士长发的照片,便帮我约了膀胱镜。
大夫对我似乎格外好,甚至帮我在西直门约了床位,手术那天用私人关系和他同学多约了几袋血小板,把我的血小板冲到了七十多。
那边的大夫如果说什么不给你做,你不要害怕,他们都是吓唬你的,我会让马大夫和你们一起去。主治和妈妈说。
私下里我和妈妈说,如果我好了,我一定要抱抱孙大夫。谁知次日查房妈妈就说了出去,大夫说不用等好了,现在就可以。他走过来抱住了我,我泪流不止,我泣不成声。他安慰我,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我不用哭。
刚进医院的时候,我的第一个责护曾问我,你为什么要学医。我说大概是情怀吧。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找不到比这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那时她只是像过来人一样叹了口气,情怀什么的久了也就没有了。
我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也因为这样重复的工作累了,厌倦了,麻木了,如果我的病人愿意让我也给他这样一个拥抱,那么我的情怀也会重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