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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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周详的计划,也有疏忽的时候。我只想着要壮大越国的力量,却忽视了吴国的军事力量。我为了夫差要铸造的青铜鼎而去了吴国的冶炼场,看到了他们的冶炼出的新式武器和农具,才知道我应该早想办法,削弱吴国的冶炼工业。
而这个时候,竟又发生了一件让我自责的事。我又疏忽了,疏忽了西施在后宫中的危险。郑旦匆忙跑来,告诉我吴国夫人约西施出去郊游,已经过了一天,她还没有回来。
我急忙跑去找她,用尽全身力气叫她的名字,我看到她一身红衣,静静地躺在草丛中,那么安详,就觉得天旋地转。难道我来晚了?我抱起她,不断地叫她,她终于睁开双眼,我也终于松了口气。
西施向我说吴国夫人的可怜之处,我也知道她的无奈,但我还是怨她对西施下这样的毒手。她们,其实都是不由自主的可怜人,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呢?西施说,她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夫差,我也赞同,西施帮她隐瞒此事,向她示好,也许以后在宫中会好过一些。
四周都是青青的草,在风中瑟瑟摇曳。我拥着西施,再次说,等我越国复国以后,一切都会好的。她也说,我期待这一天。
我们的相见,也就只有说这么一句,才能把彼此从黑暗无助的深渊里拉出来,享受片刻的轻松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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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感觉似乎变得极其敏锐,只要西施出现在我周围,我竟都能感觉得到。她有心事,吴国夫人患失心疯的事,我也略有所闻,善良的她一定把这事又加到自己身上。这哪里是她的错啊,一切都只是身不由己,我们根本无法控制。
你来这里,有人看见吗?我担心她被人瞧见,会让先前的牺牲都化为乌有。
她惨淡一笑,夫差怕妹姒伤害我,把我迁到附近的馆娃宫,那现在就我一个人。我心里微微有些泛酸,夫差是真的很宠她,大概,他也对西施情不自禁了吧。看来夫差很宠你。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但西施却想错了,她急急说,夫差对我好不好,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我深深吸气,摇头,不,你要在乎。你要夫差为你大兴土木,这样,才能消耗吴国的国力,让吴国的大臣和君王心生嫌隙,我们复国才有希望。
我思量许久,想找到消耗吴国的办法,在此刻,终于顺理成章地想到了。
我知道这是在为难西施,但我不得不说,我们没有退路,只有向前。她一脸哀伤,缓缓说,我明白,从我进吴国王宫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要怎么做了。只是,没想到,由你来催我。
我无力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
她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我,到如今,还说什么愿意不愿意。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不错啊,日后历史,会多一个和妲己褒姒齐名的奸妃,西施。
我听着她自怨自怜的话,恨不得自己能代她承受这一切。可惜,我做不到,于是我便只有悲凉地看着她的容颜,与她一起伤心,一起心痛。
我的夷光,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一样。从前,在越国溪边浣纱的那个少女,从来都不曾离开过我的心。
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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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种告诉我,说越国的百姓对复国已经不抱希望,他们活得太辛苦,再也无力支撑任何梦想。我意识到,要他们再重燃信心,大王必须回去一趟。然而,要夫差放大王回国,又谈何容易。唯一可行的,便是那两根神木。我不是不知道神木对于越国的重要性,但此时此刻,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才可以回去。
大王知道我的计策之后,果然生气了,他严厉地警告我,要是我再提神木的事,就与我恩断义绝。我只有利用夫差来逼迫大王,并且告诉大王,太子还活着的消息。血浓于水,大王迫不及待想见太子,对于我的计策,也默许了。
我想,与太子见面,对大王应该有所帮助。
大王回越国了,我身上的担子也似乎轻了不少。我不必每时每刻思虑下一步该怎么走,时间多了,我自然就开始想西施。
我想念在越国的日子,曾经,我们有过无忧无虑的三天,我们有一个太湖之约。那天泛舟太湖之时,我对她说,等我回来,我就带着你泛舟太湖,归隐山林。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西施要去侍奉夫差,我们只是天真地以为,只需要等着我回去,我们就能在一起。
现在再想那段日子,我就痛得想掉泪,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我们留不住,就只能以无奈又悲凉的心情去追忆。
夫差偏在这个时候找我陪他喝酒。我没有说不的权利,只能带着怆然的心去与他周旋。跟他喝酒,我必会见到西施,此时的我,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她?告诉她,我在怀念从前,或者,跟她说,看着她与夫差在一起,我心痛得快要死掉?
西施看来也不高兴,我看着夫差笑呵呵地强灌她酒,就觉得有千万根针在扎我的心,那锥心刺骨的痛要我想大喊出声,偏偏,我什么也不能说。我再看不下去她勉强应酬夫差的样子,也不管夫差是不是会生气,告辞就走。
我和西施,是相见争如不见。见了,只会徒增彼此的伤痛。
回到马厩,我坐在大雨中喝酒,一瓶又一瓶地灌,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摆脱西施愤怒质问我的声音。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要把我送给别人!我为什么要把她送给别人,我问自己,眼前又闪过西施被夫差灌酒画面,我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你,范蠡,是一个懦夫!
我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酒罐,任由那罐子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绝世的惨然与悲怆。
我倒在雨中,任那瓢泼大雨浇在身上,我累了,要休息片刻。
我不希望,有人,来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