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老屋

自我离家外出求学、父母远去他乡谋生那年开始,我便很少再回到那个生我养我、陪伴我整个童年时代的老屋了。时常想起它,难以抑制的泪水翻涌而来,浸润整个眼眶,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那个年代,农村的经济条件普遍较为落后,加上奶奶膝下育有八个孩子,日子过得极其清贫拮据。随着伯伯们陆续成家,家里的人口也越来越多,一家十几口人只能蜗居在简陋、低矮、破旧不堪的土坯房里生活。

到父亲谈婚娶妻的时候,父亲在离奶奶家不远的废地处新建了一座平房小楼。房屋是东西朝向的,极为宽敞。亮堂的红漆木门外侧坐落着四周由红砖砌成的大庭院。庭院北侧是猪圈和楼梯。南侧种了一些花花草草,有栀子花、菊花、夜来香、太阳花、月季花,还有一棵移栽没多久的银杏树苗。靠南墙边上还种了两棵葡萄树,每到初夏,葡萄藤爬满院子里整个葡萄架,形成天然的避暑屏障。

在我的童年时光里,院子和屋顶是我最理想的乐园。哥哥最喜欢在院子的角落里刨一个小土坑,铺一撮从田埂上揪来的杂草,再注一些从池塘里舀来的水,最后把自己捉来的龙虾轻轻的放在盛有水的土坑里。那时,我是哥哥眼里最勤快的小帮手。无论他吩咐让我拿什么工具或者去干什么,我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并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哥哥忙碌的身影。

老屋后有一排蜜枣树。每逢盛夏,那些青绿色的枣儿开始渐渐的变红了,像羞答答的小姑娘的脸,红得娇艳;又像一个个红彤彤的小灯笼,美丽而诱人。我常常和邻居家的几个伙伴们到屋顶上摘蜜枣。在够不着的地方,我们几个小孩子便吃力的举着长长的竹竿,小心翼翼的对准目标一竿打下去,就能听到“咚咚咚”的蜜枣砸在地上的响声。那时候,我们最期待的是一阵狂风骤雨。只有这时候,我们不用艰难的举着笨重的竹竿,而是随着怒吼的狂风,蜜枣很自然的吹落下来。调皮的我们总是丢下正在吃饭的碗筷,随手抓起门旮旯的竹篓狂奔而去,抢着捡被吹掉在泥水地的蜜枣,一丝满足感涌上心头。

在那个老屋里,发生了一件至今都令我难以忘怀的事。记得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正值夏天,虽挂了蚊帐,但厌恶的蚊子总会在我沉睡时凶猛的攻击我。在午夜的12点,我又一次在蚊子的叮咬中惊醒。愤怒至极,我便点燃了蚊香盒里的蚊香,随手放在床上的角落里。当时原本打算让它燃烧一会就熄灭的,可哪知道实在忍不住困意的我居然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时,是被床上的被子烫醒的,迷迷糊糊的我脑海里猛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我几乎惊叫起来,“啊”了一声,床上的棉被已经烧了一个大窟窿,黑乎乎的一片,星星点点的火丝一点一点向四周蔓延。此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赶紧拿水扑灭它。我静悄悄地、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我一遍又一遍往返于院子和房间,颤巍巍地端着一盆又一盆水,任泪水肆意流淌,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我一边流泪,一边在想着怎么逃过母亲的一顿毒打。

看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才4点,窗外一片漆黑。我无助的坐在地上,直到快天亮时,哥哥突然来到我的房间。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棉被已经烧了大半,床上也烧破了一个大洞。哥哥没有责怪我,反而不停的安慰我,并整理了我乱糟糟的房间。

那天放学后,我迟迟不敢回家,在屋外徘徊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才迈开胆怯的脚步。果然,我一到回家就被母亲逮了个正着。母亲用她准备好粗麻绳开始抽打我,尽管疼痛难忍、撕心裂肺,但我没有如往常一样逃避母亲的麻绳,而是一边哭一边任母亲肆意抽打。我知道自己是这次事故中的罪魁祸首,应该被打。

到了哥哥下晚自习,一回家便来到我的房间,只见我一幅狼狈不堪的模样,就知道我一定是被母亲打过。当哥哥看见我胳膊上裸露着几条红梗时,他便解开我的衣服看看身上的伤势,却发现背部布满了一条条被抽打的伤痕,偶尔看见一两处血迹。除了背部,腿上也有几条清晰可见的血痕。哥哥一面耐心的给我擦药,一面责怪母亲的狠毒。那个时候,我对母亲只有恨,因为她总是在我犯了错误后打我,而不是用合理的方式引导我改正。

直到多年以后,我离开家远去他乡,居住在异乡繁华的都市里。一幢幢高耸入云的房屋拔地而起,房屋内部明亮开阔,设施齐全。即便再好的居住条件,可再也感受不到那个老宅子里的温暖与亲切。当我再回味母亲对我的抽打时,内心五味杂陈,似乎也渐渐的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她不过是用自己的教育方式来管教我,让我更好的成长与生活。当我再回到那个曾陪伴我整个童年时光的老屋时,它已不再是我曾经居住的模样,外观被岁月的年轮侵蚀得已不见原有的颜色,被替代的是一片片暗绿色的青藻。墙壁上一道道细小的裂缝里偶尔爬出来几只蚂蚁,墙的一角被蜘蛛编织了一层密密匝匝的蜘蛛网。大门上那把熟悉的青铜锁早已锈迹斑驳,门前宽敞的空地上长满了有齐腰的各类杂草。而我,再也感受不到小时候与哥哥一起在院子里嬉戏时的情景;再也听不到邻居亲切的问候声“娟娟,放学啦?”……

那座并不奢华的乡村老屋,记录着我童年里的快乐时光,承载着一代人永恒不变的亲情与温暖。它始终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不曾被抹去,却是那样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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