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天青色云翳时,我望见你裹着雾凇织就的纱裙自北山而来。霜风掠过你裙裾的褶皱,簌簌抖落满天碎玉,人们说这是四季的终章,而我却以为你才是万象伊始的司仪。你冰晶铸就的耳坠碰撞出清脆的回响,寒梅便从你鬓边次第绽放,暗香浮动处,分明是春的胎音在雪被下萌动。
最难忘你垂首凝视冻土的模样。深褐色的原野在你的注视下舒展着筋脉,你解开冰绡腰带,将珍藏三季的甘露缓缓地渗入大地的指缝。我曾见你俯身亲吻沉睡的麦苗,睫毛结着霜花却呵出温热的气息,那些蜷缩的嫩绿便在你的唇边舒展着腰肢。当顽童们踩碎河面的琉璃,你也并不嗔怪,只将破碎的冰纹绣成一朵朵莲花,任欢笑声惊起芦苇间栖息的寒星。
子夜时,我常看见你独坐于冰崖。北风是你绵长的呼吸,掠过松涛便吹成苍茫的洞箫。你卸下白昼的银盔,露出墨色天穹般的长发,发间缀满星子打磨的珠钗。这时,你便会取出造化之笔,那支从秋妹妹颤抖着的掌心接过的彤管,蘸取极光研磨的彩墨,在冻云上勾勒出雁阵的轨迹,在雪原间点染松柏的黛影。
黎明前最凛冽的时辰,你总不忘为每粒草籽盖上雪绒被,并将被角掖进土壤的褶皱里,就像母亲在为远行的游子整理行装。
世人只见你素衣清冷,却不知你怀揣着整个宇宙的炽热。你教腊梅在苦寒中淬炼芬芳,引山泉在禁锢里积蓄着力量,就连最怯懦的蒲公英都会在你的怀中孕育出飞天的勇气。当料峭的风捎来南方湿润的耳语,你便知道该解开盘发的冰簪了。褪去雾绡的瞬间,山溪开始吟诵解冻的诗句,柳条抽出嫩绿的信笺,而你转身时扬起的雪沫,都化作漫山遍野的杏花雨。
此刻,我驻足在季节的渡口,看你的裙摆掠过解冻的河床,冰裂声里分明迸溅出布谷鸟的第一声啼鸣。你从不回望自己造就的晶莹世界,只将最后的雪粒撒向初阳,在那纷扬着的光斑中,千万个嫩芽正顶开你留下的水晶穹顶。人们终于看清,你冷峻面容下蜿蜒着温暖的河脉,你素白袍袖里鼓荡着绚烂的春风。
当暮色再度漫过山脊时,我听见你佩环叮咚而渐行渐远。不必追,你早已将轮回的密码刻进了年轮,将重生的诺言绣在每一片雪花的棱角间。待到青帝的车辇辗过融雪的路径时,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里,依然跃动着你澄澈的眼波——那最初也是最终的,爱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