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近段时间接诊过的几个病患者写成文字,这样的想法已是有一段时日,这份冲动一直让我的内心无法安宁。可是起笔的时候,又觉得无从下手:以小说形式反映吗?我没有那么高超的小说谋篇布局之技巧,似乎也没有比必要如此费尽周折,把事情的原本弄得面目全非,让人费解;以散文来抒发情怀吗?那也太过于煽情了——他们的世界里,也许一切都是命运、都是天意罢了。争取或改变,从未出现在他们的意识里。而我于他们又有何奈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悲悯之情是人之常情。所以,我选择了旁观,把这看似没有关联的事情,罗列以下。
(一) 一个六岁的小男孩
……已经接近上午的下班时间,来了一个刘姓小患者,约有五六岁的模样,黄毛小子,头发虚疏地乱长,见惯了粉嫩红脸蛋的小患者,眼前这个脸色晦暗,皮肤粗燥的孩童,多少都有一种视觉上的不一样感受。孩子进诊室的时候,既没有其他一些孩子的彬彬有礼,也没有其他一些孩子的讨价还价、哭闹不止。他耷拉着头,双手紧紧拉着走前面妇女的一只手,蹑手蹑脚紧跟其后,双睛只盯着地板。女人把手往前拉,孩子顺势向前滑动,女人一只皮肤干裂的手,把孩子按着坐在诊疗椅子上。
原来,孩子是女人的妹妹所生。孩子的妈妈是个智障。孩子右耳因为耳廓假性囊肿,在外院被错误处置,患耳红肿如一个乒乓球状。耳廓轮廓基本无法辨别,这样的病情,如果发生在成人身上,应该是痛苦不堪,坐立不安。而小男孩似乎没有感觉,或者是因为在医生面前的胆怯掩饰了他的不适。我只看到他躲避的游离不定的目光,目光里是一个我无法感知的世界。
“村医叫我用石灰敷着他耳朵,谁知道越敷耳廓越肿……”女人语气里没有埋怨。
“石灰?”我心里纳闷,这可是可以烧伤皮肤的碱性物质。
“我们是用石膏压迫固定,”我内心自言自语,“是不是村医学习时候疏忽大意,只记得前面一个字,就想当然的用石灰敷患耳?”我看着被石灰烧伤而感染的耳廓,轻轻地叹息一声,叹息声低沉得只有我自己听到。
“上一周我带他去镇医院,医生给他抽液后,还是肿胀如故。”
女人并无愠色“今天只能带来这里看看。”
“这里看病要么是网上预约挂号,要么是现场自动柜员机挂号,现场人工挂号排成长龙,我不会上网,只能在大厅排队等候……”她语气还是平和,并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数落其他医院的不是,面对一切都是逆来顺受。这样的举动,在目前的环境里,多少让人出乎意外。仅仅是因为不是她亲生孩子的缘故,或者是一种习惯性的麻木?我说不清!可是,作为一个外乡人,拖家带口的在外谋生,在后期的复诊中,她基本都遵守医嘱。这就难以解释不是亲生而不关痛痒了!就连她爱人三番五次说不要管那么多闲事,她依然如故的按时带小孩复诊。没有经历打工生活的人也许无法感受到,在外打工,岗位都是固定成唯一性,要想请假,难度可以想象。把这件事说出来,除了小男孩的身世和遭遇让人惋惜之外,似乎再无它意?呜呼……我辈蓬蒿人……
(二)一位中年男性患者
这个患者让我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因为第一次来就诊时,他的病情已经比较严重,而他似乎没有觉察到他已经患上了绝症。
“医生,我这两天左侧鼻腔偶尔出点鲜血。”来者轻描淡写地描述他的病情。
“你要拍个CT!”
我初步检查后,看到左侧鼻腔有占位病变,病情似乎已经侵犯到同侧眼球,可见左侧眼球明显突出。
“是要检查一下。”中年男性爽快地接受我的医嘱,拿着检查申请单转身离开诊室的时候,在等候下一个患者进来的几秒钟时间里,我目光无意识在中年男性身上停留:略微驼背,一头蓬乱干枯头发,一只干瘪的手紧紧揣着一张检查申请单,一双鞋底礳平的拖鞋包裹着瘦骨嶙峋的脚。在到处都是大腹便便的今天,他的形象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CT检查在住院部一楼东侧,你尽快去排队,免得今天出不了结果,明天又要多跑一趟。”我出诊室给其他患者处理病情的时候,看到中年男性目光呆滞地坐在走廊候诊椅子上,以为他不熟悉环境,顺便提醒一下他。他抬头看看我一眼,就迅速把目光躲开。
一天工作就要结束,并没有看到中年男性拿回检查结果,我无意识地点开他的就诊信息,电脑系统上显示患者处于未缴费状态。临床工作久了,经常碰到一些患者,由于各种原因,并不是个个都按医嘱进行相关检查,不过他们大多数出了诊室之后,就早早溜之大吉,而不会像中年男性那样在走廊候诊椅子上漫无目的地坐着。
大概又过了一周时间,也是一个下午的出门诊时间,一个熟悉的名字进入到我的叫号系统。
“你上周来过是吗?”我似乎记得了他。
“是的。”中年男性好像做错了事情一样,一脸的内疚。
“你这个病情确实需要拍个照片看看啊……”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又来找你了。”中年男性一脸的无奈。
“上周孩子学校里考活动,需要点钱,所以……”中年男性欲言又止。
大概一个钟之后,中年男性拿回了检查报告:左侧鼻腔占位性病变,周围骨质破坏吸收,左眼球受到侵犯。
“你的病情比较严重了,可能需要到上级医院进一步检查治疗……”看着手里的报告,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面前的他似乎没有反应,是源于突然其来的坏消息,或者是他瘦弱身躯上的无形重担,已经压得他“宠辱不惊”?
“我还是去找偏方治吧,我有一个老乡也是这样的病情,三付中药就好了。”他说话的同时,把他的相关资料卷好放进一个塑料袋里,起身离开。
“去上面医院看病,又得请假,老板把一个月的工资都扣光了,孩子在学校吃什么呢?”他似乎是自言自语……
中年男性背影消失在诊室门口,下一个患者的到来,我得立刻把他的信息在我的脑海里删除掉,收拾好心情,因为我要面对下一个患者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了。
患者进进出出,有些时候,我们能够记忆起来的人和事又有多少呢?即使是记忆起来,又能奈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