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天黑得越来越早,老黄从办公室下班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老黄望着远处被雾霾笼罩的样子模糊的高楼以及街边昏如萤火的路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老黄的爱人雪琴是市棉纺厂的工人。这两年厂子效益不好,很多职工下了岗。但雪琴脑筋灵活,人缘好,始终高枕无忧。今年冬天,他们生活的这座城市空气质量堪忧,最近几个月中严重污染的天数超过了三分之二,老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雪琴给厂里建议,衬雾霾严重的大好时机,推出一款造型美观的防尘口罩,销量不错。厂子的经济状况得到了缓解,雪琴也因工作肯动脑,拥有良好的创新思维大受好评。前阵子厂里办家宴,厂长当着老黄的面承诺,不用多久雪琴就会被提拔为副厂长。这事老黄听听也就算了,没想到雪琴认了真。最近她老是闷在房子里策划方案,企图在口罩设计上想出新点子,将创新进行到底,也把那个遥不可及的副厂长位置锁定在自己口袋里。
老黄在单位门口长长的台阶前站住脚,摸索着从皮包里掏出一只口罩,这当然是雪琴厂子的产品。“老公,现在雾霾这么严重,你真得戴上这个东西保护一下。我前阵子看杂志说,最近很多城市的肺癌患病率创了新高,究其原因都是因为吸入了过多的PM2.5。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我还指望着跟你金婚呐!”早上上班前,雪琴一边把亲手设计的口罩塞进老黄的皮包,一边给老黄上了一堂养生保健课。老黄对雪琴言听计从,毕竟金婚这个字眼,也是他一直向往的。
老黄把口罩戴在耳朵上,然后整理好皮包,一步步走下台阶。也许是从小到大都没有戴口罩的习惯吧,老黄有点不适应。他甚至觉得台阶的高度仿佛比平时长了不少,脚步迈得小心翼翼,生怕栽了跟斗。等拐过太乙路路口,老黄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让他不适应的不仅仅是从小到大的习惯,更因为自己温热的呼吸。冬天气温低,口里呼出的热气被口罩罩住,顺着鼻翼两侧往上窜。不戴眼镜的人感觉可能不那么明显,但像老黄这种高度近视就很麻烦,热气迅速在眼镜片上蒙了一层白霜,老黄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
老黄估计了一下,白霜在眼镜上褪去的时间大概在两秒左右,于是他刻意调整呼吸频率,以让步伐适应白霜闪烁的间隔。但这办法没效,他很快觉得胸闷难受。“空气是多么重要啊!”老黄长叹一声。他一边卸下眼镜擦拭,一边担忧起生存环境来。一旦空气质量继续恶化,人们也许有一天就不得不通过调整呼吸来面对氧气不足,届时胸闷将成为困扰世人最严重的病症。
老黄很想把口罩摘掉,呼吸畅快地走回家,但肺癌和金婚这样的字眼在脑海里不断盘旋,最终他无奈地选择了保留口罩、摘掉眼镜的做法。傍晚的街道本就因雾霾而显得模糊不清,摘掉眼镜后,老黄彻底陷入了无边的混沌里。老黄觉得仿佛走在梵高的油画中,到处都是光和影的陷阱。在通过斑马线穿越京九路时,老黄虽手忙脚乱地躲过了一辆左转的轿车,却被迎头驶来的三轮碰个正着。老黄听见自己大腿骨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吧”声。他慢慢坐到飘满梧桐叶的人行道上,嘴里不断嘟囔:“坏喽坏喽坏喽……”
在医院领了诊断书后,老黄被三轮车司机送回了家。还好问题不严重,只是有些轻微骨裂。大夫嘱咐他:“在家休息上个把礼拜,也就痊愈了。以后过街道注意点,眼神不好就别乱摘眼镜。”
一进屋门,雪琴满面忧虑地迎上来,知道老黄伤得不重,一颗心才算放进肚子里。老黄一边艰难地换拖鞋,一边吐槽雪琴厂子口罩产品的缺点。“都是口罩惹的祸!不戴吧,怕得肺癌,不能陪你到金婚;戴吧,眼镜上霜,看不清路……”
雪琴全神贯注地听了老黄的话,突然砰地一声推开书房的门,一头钻了进去。老黄不解地问:“你干吗?”雪琴答道:“创新来自生活!老公,我去设计一款专为近视眼人群佩戴的口罩。副厂长我当定了,没准还能申请专利呢!”老黄愣愣地望着雪琴的背影,嘀咕道:“那我呢,不扶我到沙发上去坐么?”
老黄捂着腿,一步一蹭地挨到沙发边,这才掏出手机,向单位领导申请了一周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