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猿吟破晓,飞血一剑狂魔。
月上柳梢,风声中夹杂着树叶摇曳,沙沙作响。抬轿的童子走了许久,方到此地。他们身经百战,固然已嗅到丛林中一种压抑而邪秘的杀气。
文依梦轻轻掀开帘子,一双比少女美目更加清澈的眸子凝注着殷晓风:“我帮你赶走了冷判官崔命,若还会遇到别的敌人,就只能仰仗你了。”
殷晓风无奈地笑笑,笑容中带着三分牵强,七分苦涩。
丛林中树叶抖动的更加剧烈,杀气渐浓,迷离的星光好似妖王的媚笑。苍穹原本墨一般漆黑,忽转为昼一般明亮刺眼。文依梦静静遥望,时不时有苍白而接近于死人脸色的孔明灯袅袅升起 ,他隐隐约约看到苍白的灯面上绘着几个血红狰狞的大字。
“必杀凌素飞!” 殷晓风的眼力比文依梦要好,况且又没有珠帘的遮挡,将这几个字读了出来,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丛林 中乱草一阵狂舞,数十个黑影一晃而出。星光月光下细看,他们每个人都长着一副扭曲的面孔,似乎鼻子与嘴挤在了一起,文依梦不禁周琦眉头。无论谁突然遇到这么一些人,心情总不会太好。
他们扭身一转,洁白似雪的折扇脱袖飞出,他们又将手腕一抖,折扇打开。若不是天色昏暗,定会让人觉得这些人说不出的风流俊賞。
殷晓风望扇面瞧去,正望到那行血红而令人惊悚的字迹——“必杀凌素飞”!
他们究竟与凌素飞有多大的仇恨?这些人咬牙切齿血书题字明志誓要诛杀的凌素飞,到底是何方神圣?
文依梦感到好奇,殷晓风也觉得诧异。
可是当他们渐渐逼近的时候,二人便如同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他们的面孔逐渐清晰,五官也映入眼帘。这些人的眼眶竟是一片漆黑,别说眼黑眼白,甚至连眼球都没有。
殷晓风讶然失色,道:“你···你们····”
一个苍老而雄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与你无关,叫你后面的人出来。”
殷晓风回顾一眼文依梦,转首盯着众人,无视漫无边际之夜色,正色道:“我跟你既不是老朋友,又不是好兄弟,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
音未断绝,折扇已飞出,风声骤然尖啸,血红的大字更加刺眼。这人显然已将复仇的怒火,注入了武学之中,所以他的招式狠绝毒辣,绝无生擒对手之意。
殷晓风没有躲闪,他也不必躲闪。
因为文依梦的剑已出鞘,灿烂如流星的光芒划空而去,却又如白云之巅的清风那般不染风尘、飘然出世。
折扇碎,剑回鞘,文依梦的手还是掀着帘子,正似从没有出过手。
“好,很好。”苍老雄浑的声音愤怒道,“飞血一剑狂魔,我们早知非你敌手,你为何不一次杀了我们?上次取我们一双眼睛,这次难道再要一双耳朵吗?”
文依梦默然,目瞪口呆,他完全听不懂这人在说些什么。殷晓风也感到茫然,他确信文依梦初次踏足这边陲不毛之地,且以无垢公子的为人,割人耳朵切人鼻子这种事情,是做不来的。
那苍老雄浑之人嘶吼之际,余下众人渐渐聚拢,将二人困于核心。
人群中的声音嘈嘈杂杂:“合我们众人之力,难道就对付不了一个使剑的新人吗?”“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得溅飞血一剑狂魔满身的血。”
“住嘴,你们这群白痴。”空中飘来一个温柔悦耳的声音,就好像出谷黄莺在鸣叫,“你们是在给我丢脸吗?”
这些人听到这声音居然一齐跪了下去,对着地面猛磕了下来:“大人息怒,小人无知,还请恕罪。”
那声音穿过错杂凌乱的树叶寒风麻擦声,轻蔑道:“你们等来的不是凌素飞。”
众人一齐叩首,毕恭毕敬地道:“还请大人明示!”
殷晓风循声望去,映目之处尽是漆黑一片,以他风神盗仙的耳力目力,也不知此人藏身之处。
“你们先退下吧,凌素飞就由本座来对付。”那声音又在空中飘荡,殷晓风仰目四顾,耸肩苦笑。
众人眼前一花,惨淡的月色中瞬时浮现出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人,这人粉面朱唇,面如玉雕,虽不比文依梦那般俊秀出尘,却也是一表人才。整齐干净的袍子就披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在这茫茫夜空下看上去格外显眼。当然最显眼的还是他腰间系着的那柄剑。剑身被黄金包裹,镶着十五颗耀眼的明珠。他踏空而来,如履平地,轻功显然极高。殷晓风暗衬道:“若是方才向我出手的是他,不知文依梦能不能挡下?”
“有我流苏公子在此,十个凌素飞也必死无疑。”他的目光从剑柄扫向剑锋,满含爱意,就仿佛看着情人的手,情人的眸。
“流苏公子,流苏剑法震风铃,淫尽少女笑苍穹。”殷晓风的眼里露出一色讶色,一色怒色,戟指道:“你···你是兽行门的人。”
流苏公子傲视殷晓风,道:“是又如何?难道你还要替天行道吗?”
殷晓风强压怒火,放声大笑道:“你以为你的剑很快?”
流苏公子轻抚剑锋:“不快的剑,又如何能够威震风铃?”
殷晓风直视他的目光,一只手比划着,一只手指向背后的轿子,嘿嘿冷笑:“你知不知道轿子里的人是谁?”
流苏公子嘴角浮起一丝轻蔑不屑的笑容,道:“脱尘无垢剑,开封文依梦。却不知是真的剑若飞仙,还是浪得虚名?”
文依梦的手按上剑柄,依然不愠不怒,淡淡道:“要证明传说真假,自应以青锋相试。”
风更冷,杀气如涨潮似得涌至,又如狂风般卷向二人。流苏公子本想出言挑衅,却感觉有种森寒到冰点的杀气正向自己压来,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文依梦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侧目望向黑暗的尽头。
黑暗的尽头,还是黑暗。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文依梦可以感觉到杀气是从何方弥漫。
来人是谁?为何以文依梦与流苏公子身经百战的一流剑客,还会感到泰山铺面盖来般无法阻挡的压力?
远处草丛微微飘动,一个黑影以雷霆万钧之势扑来,撞向流苏公子。
流苏公子嘿嘿冷笑不已,但听明珠轻响,只见金光一闪,来人便化作两段,栽了下来。
借着微弱的星光月光,流苏公子看到那人血肉模糊的面孔。他白玉般的面容竟然变为土色,大惊道:“夏侯温!怎么会是你?”
“天生淫徒夏侯温!”殷晓风脱口道。
“是谁做的,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流苏公子圆睁双眼,瞳孔里宛若有火焰燃烧。
夏侯温已不能开口,他的喉结早已被人切断。剑痕虽浅,却足以致命。
殷晓风心里暗笑道:“大名鼎鼎的风铃第一剑,原来是不分敌我,专劈死人。妙极,妙极!”
风中杀气大盛,黑暗中闪出一个人影。这人慢慢走着,每一步都如同铁锤敲打在流苏公子胸口。
流苏公子腕一抖,剑已在手。他收拢怒火扰乱的心神,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心神俱定,等待着即将面对的敌手。文依梦握剑的手慢慢放开,毕竟流苏公子此刻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这边。
杀气自然是从刚出现的这人身上发出的,有种人天生就带着中令别人血液冷透的杀气。夏侯温明显死于此人之手,那么刺瞎兽行门一众眼睛的,会不会也是此人?
这人走到离流苏公子还有三丈左右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他按剑不动,标枪一般卓立着。
流苏公子的眼力也极好,已看清此人的面目——这是一个一眼瞧去略显稚嫩的少年,大概从未近过女人,不像流苏公子一众兽行门人花丛滚打多年。但是这少年的眉宇之间却泛起一种冷漠到极致的寒气。
“飞血一剑狂魔凌素飞!”
这话流苏公子并没有说出口,他已出手。匹练般的剑光闪烁,破空绽开,甚至比电芒更快,比风声更急。转瞬之间流苏公子已刺出九九八十一招。文依梦看得仔细,发现流苏公子的动作不是做出来的,而是流出来的,就像璀璨夺目的流苏。剑法美到毫巅,取人性命当然也在毫厘之间。
凌素飞一直在躲闪,他也只能躲闪。无论谁陷入流苏织成的剑网中,就算并非立时毙命,也没有还手的余地。文依梦虽未与流苏公子交手,掌心却渗出了点点冷汗。若换做是自己,能不能从容应对流苏公子无懈可击的进招?
剑芒愈盛,流苏公子的招式水银泻地般洒向凌素飞,渐渐将之逼向死角。凌素飞只能借助惨淡的月光与夜色的交际躲闪,依旧没有还招的余地。
可是流苏公子的脸色却变了,变得苍白如纸。从来没有哪个剑客能在自己的手下走到二百招,现在已使了三百余招,为何还不能击杀凌素飞?又为何处在下风的凌素飞,完全没有慌乱的迹象?
文依梦注视战局,摇首不语,他已觉察到不对。看似凌素飞没有招架之力,然而流苏公子正遭他所制。若是占尽上风、一味强攻的流苏公子招式停滞,那么凌素飞反击的一刹那将会如何?
突然,一股血注斜斜飞出,喷泉一般四处射去。流苏公子就好像一头误入猎人陷阱的野兽,嘶嚎了起来。白芒骤起,将炫目的金光压了下去,如同大海吞噬了百川。然后金光白芒俱失,天地又恢复了昏暗的色彩。流苏公子跌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凌素飞目光瞬也不瞬地扫过众人,收剑走过。
殷晓风失声叹道:“你···你···用流苏公子的剑法杀了他···”
凌素飞冷冷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苍老雄浑的声音怒道:“凌狂魔,你杀了流苏大人和夏侯大人,总有一天会后悔。”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飞血一剑狂魔,就应该明白,后悔的绝不可能是我。”
这些话与兽行门众人的惨呼声同时响起,同时落下。除此之外,同时落下的还有雨点般的血珠与血淋淋的耳朵。
“想要我后悔,叫你们老大来找我。”
话音落下,凌素飞收剑入鞘,转身欲去。
“且慢!”文依梦道,“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该这么残酷,剑客不能对伤者出手。”
凌素飞豁然回首,冰冷的目光移向黑暗包裹的轿子,冷漠的眼神里流露出某种炽热的期待:“想阻止我的方法只有一个,拔出你的剑,刺进我的咽喉。”
殷晓风望望凌素飞,又看看一只手掀帘,一只手握剑的文依梦,不知所措。
文依梦长吸了一口气,叹道:“我不想与你青锋相向,你走吧。”
凌素飞目中杀机一闪即逝,道:“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但迟早有一天你我要拼个你死我活。因为,我看得出你是一个一流的剑客,而我一定要杀了所有一流的剑客。”说罢,他慢慢转身离去,渐渐与无边的夜色融为一体。
文依梦目光遥注,长叹道:“依梦来此只为手刃仇人,为家兄雪恨。但愿再相逢时,与此人不必一分生死。”
忽然殷晓风指着前方道:“你看,你看,那边有人?”
文依梦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睹见月光映照下几个高瘦的灰影飞掠而去。他只觉得这些人都好熟悉,却一时半会儿记不起究竟是谁。索性不去思考,令小童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