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五月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和我在同一家公司里一起工作了十年。
平日里的五月实在是一个无趣的人，做的也都是一些无趣的事。
如果在平凡的世界里也要分等级的话，那么他就是最高级。
像万千庸碌的上班族一样，他每天背负着巨大的工作压力，但他一直勤勤恳恳认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对待三天两头的加班也从无怨言，一次都没有。
在生活中，他又是一个十足的宅男。
你能想象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家一个人看电影看的泪流满面的样子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无法想象。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做出了我们这些人做梦都想干但却不敢干的事情。
我们这些自诩为未被生活完全打磨棱角的人。
02
那天早上阳光正好微风渐起，我坐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享受着这一份难得的惬意。
突然来的一条微信打破了这份惬意：
马上到我办公室！！！
我放下咖啡，整理了一番衣着，深呼吸一口，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向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推开门进去看见总经理一脸铁青的坐在对面，我搓搓双手，清了一下嗓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总经理，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总经理一句话也不说，看了我一眼，就丢过来一封信。
我打开一看，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一封辞职信，落款是五月。
他在信上说，为她，千千万万遍。
他，为谁千千万万遍？
她？
03
南方其实是一个北方女孩，之所以叫南方，是因为她妈姓南，她爸姓方，而她爸在她五个月大的时候就把她们娘俩抛下跑了。
从此南方她妈既当爸又当妈，东一把，西一把，辛辛苦苦把南方拉扯大。
那个年代，四大天王席卷全国，成为无数少男的模仿对象和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南方却偏偏不喜欢。
她最喜欢的是摇滚，因为摇滚让她觉得自己凉了很久的心热起来了。
在妈妈的鼓励与支持下，南方成了她们那个地区最先玩摇滚的女孩，而且是最具有冲击力的架子鼓。
可是南方所在的城市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内陆城市，传统而又保守，像她这样的摇滚人在这里是不会有生命力的。
于是南方带着一腔热情奔向了北京。
那个时候的北京汇聚了许许多多追求梦想的人，他们之中有后来的诗人、作家和音乐人，也有南方这样没有后来的摇滚人。
04
在长达十年的浩劫里，人性被压抑被践踏，人们仿佛处在永夜之中。
随之而来的打开国门像是射进永夜的一束光一样，人性被热烈的呼唤。
但突然涌进来的纷杂的新事物又让人们感到茫然感到无所适从，旧的一切都被打破了，新的还未建立起来。
于是人们只有以嘶吼以疯狂来回应这个世界，这就是摇滚。
那段时期也是摇滚的黄金时期。
南方后来很庆幸自己那时与摇滚同在。
作为一个会打鼓的女孩，南方很受人们的欢迎。
人们仿佛在南方身上看到了某种野性，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
五月正是被这种魅力所吸引才找到她，于是他们一起组了个乐队，乐队的名字叫野孩子。
五月是主唱兼吉他手，南方是鼓手，还有一个键盘手和一个贝斯手。
五月无论何时都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服，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带着儒雅的金丝边眼镜，面白无须，声音清澈透亮，这样的形象应该是一个学者或者其他什么人，但绝不应该是一个玩摇滚的。
可他偏偏是。
他在舞台上疯狂嘶吼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他就是世界之王，摇滚世界的王。
05
所有人都觉得南方和五月就应该在一起，可五月知道他们之间一直都有一道无形的阻隔。
虽然他们两个一起组建了野孩子，也一起到处演出，可他们两个并没有成为世人眼中的一起。
世人都觉得南方热烈如火，可五月每次都能从南方的眼神里看见一座冰山，而且还有三分之二的部分埋在海里。
南方也总能从五月的眼神里看见恐惧，于是那座冰山的体积又增大了几分。
野孩子乐队在风起云涌的走穴运动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们越来越有名，挣的钱也越来越多。
五月觉得自己会有更好的前程，于是他想单飞。
南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虽然她也不喜欢现在的野孩子，但她就是不想五月走。
“不要走”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看五月，只是不停地在哭。
五月从没见过南方这样，因为他看见南方心里的冰山正在融化，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人，于是他决定不走了。
南方就不哭了。
后来他们经历了所有恋人都经历过的一切，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可五月和南方都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一段难以跨越的距离。
06
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距离会慢慢缩短直至消失，可没想到它会越来越长，直至成为一道巨大的鸿沟。这头是五月，那头是南方。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紧张到平时演出都不敢看互相一眼。
与此同时，摇滚音乐的市场也渐渐被流行音乐包围，他们的生存范围越来越小，乐队的境况也越来越糟糕。
五月每天都在发愁乐队的情况，想尽各种办法却都没有用，他终究对抗不了这个世界。
于是他变得更加疯狂，更加着迷，仿佛是为了吸尽摇滚衰落前的最后一缕辉煌。
他留了长发，蓄起了胡须，脱下了中山服，穿上了皮夹克，戴上了黑墨镜。
07
南方的妈妈最近给南方打了许多个电话，在电话里说自己很想南方，问南方多会回家看看。
南方看着越来越糟糕的乐队和越来越疯魔的五月，实在是不忍离开，于是她每次都对电话那头的妈妈说自己有空就回去。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多会儿会回去。
有一天，键盘手带着贝斯手走了，南方看见五月摔了许多东西，然后坐在门口抽烟。
南方看着这一幕，有些心疼这个男人。
“还有我在呢。”
南方走向了五月，五月低头不语。
往后的日子里，五月在南方的照顾下逐渐恢复了正常，他们俩也成了摇滚的最后一块阵地。
08
南方觉得自己陪摇滚度过了一个黄金时期已经很幸运了，现在摇滚快衰落了，她并没有感到很难过。
可五月不是，摇滚就是他的生命，他必须逆流而活。
五月慢慢的发现南方身上的那股野性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以前曾憧憬过的温柔。
可那也只是以前。
现在，五月觉得南方已经放弃了摇滚，他想让南方走。
南方眼含着泪水，什么话也没说。
“我只是选择了你啊”
南方在心里对他说。
几天后，南方接到了一个阿姨的电话，电话里说南方的妈妈得了癌症。
南方的家里有一座山，这座山叫妈妈。
现在山快塌了，南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去找五月，想告诉他这件事情，想对他说点什么。
五月只是弹着吉他，哼着自己刚刚想出来的歌。
她走到了五月面前，却发现自己难以靠近，他们之间的那道巨大鸿沟一直都在。
这道鸿沟，他曾经想跨过却没能跨过。
她没去跨，因为她知道跨不过去。
所以南方走了，走之前洗好了五月的衣服，打扫完了屋子，又留下了早餐。
五月成为了最后的那个人。
09
“短暂的遇见之后就是永远的别离，她很快的步入迷雾，再难见其踪影，而我走向了一条没有路的的路。”
故事讲到这里，五月说了这么一段话，然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我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于是打破了这沉默。
“后来呢？”
“后来啊，还是从我辞职的前一天晚上说起吧！”
10
就像往常一样，五月每天下班回家都会路过一家音像店，只因为这家店放的歌很符合五月的口味。
今天这家店放了一首歌叫《离歌》，五月潜意识里就不喜欢这首歌，于是他加紧了步伐。
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听到这里，五月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最不应该也不可能被他想起，因为这十年来他从未想过她，他已经忘了呀。
可为什么她还是出现了，就在这不经意的时刻突然来临，揭开了多少尘封的记忆。
那些过往再一次地浮现，五月发现自己错过了一个世界。
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落和悔恨混杂在一起，狠狠的冲击着他麻木的心灵。
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浓浓的使命感，他觉得时隔十年上帝让他再一次想起她，就是为了让他弥补自己的过错。
冲动涌上心头，五月提起笔来就写了一封辞职信：
为她，千千万万遍！
11
五月第二天早上早早的把辞职信放到了总经理的办公桌上，就踏上了寻找南方的旅途。
他来到了南方所在的城市，几经打听，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南方。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五月在某个小区的花园里看到了十年后的南方。
她胖了，更加成熟了，但依然有着美好的笑容。
她看着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脸上浮现出一种母性的光辉，那里有她的女儿或儿子吧。
她的冰山融化了，她应该遇见了一个很温柔的男人，他有着厚厚的肩膀能给她依靠。
“南方，贝贝，吃饭了啊！”
一个穿着围裙的高大男人走过来，左手拉着南方，右手拉着那个叫贝贝的男孩，往他们温暖的家走去。
南方总觉得不对劲，刚才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她，所以她回头看了一眼。
五月看见南方回头了，于是他一个转身就躲到了树后。
南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不再回头看了。
看着南方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五月才敢从树后面出来。
12
五月又从南方邻居那里打听到了当年的事情。
那年南方回到家后就收起了所有心思，一门心思的照顾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妈妈。
经由南方妈妈的一位朋友介绍，南方找到了一份小学老师的工作。
然后就遇见了她现在的老公，安先生。
安先生也是一名小学老师，他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也没有为了什么而奋力挣扎着，他只是活着。
他们一起照顾南方的妈妈，南方的妈妈每天都很开心。
南方妈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南方也越来越崩溃。
可妈妈居然还反过来安慰南方，让她不要伤心。
可南方又怎能不伤心，一想起妈妈这些年来一个人把自己抚养长大，糟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南方就忍不住掉眼泪。
可妈妈从来没在南方面前掉过眼泪。
而自己呢？
为了所谓的梦想，那么多年都不回去看一看，妈妈打了那么多电话不就是想再看看我吗，我却不停的推辞，我，我，......
南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跑出病房外，嚎啕大哭，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毫不理会，仿佛是要替妈妈哭尽这些年来受的所有委屈。
这个时候一个温暖的臂膀搂住了她，是安先生。
“南方，有我在呢！”
南方的冰山全部融化了，化作了汹涌的泪水沾湿了安先生的衣服。
后来，在南方妈妈的见证下，南方和安先生结婚了。
第二天，妈妈就走了，走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13
知道了这些事情，五月现在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人了。
他原以为爱情就像霍乱一样，至死方休。
可没想到自己的爱情就像感冒一样，打几个喷嚏就好了。
来之前，他以为自己怀揣了一份比宝石还要珍贵的感情，可现在，他觉得这份感情很可笑也很可悲。
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原路返回。
14.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幕，五月和我在我家楼上的天台上，吹着风，唱着歌，喝着酒，说这他和南方的故事。
一阵风吹过，我看见五月的眼里有了泪水。
五月以为我在笑他，他说风把沙子吹眼睛里了，有点疼。
最后他喝醉了，喝醉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兄弟，你跟总经理说让我复职这事能不能成？”
说完他就倒下了，而一阵呼噜声却起来了。
我说，能。
可他还是没告诉我后来，关于他的那部分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