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食冰粉记
街市愈喧闹,我愈想那碗冰粉。
年轻时下南街的烟火气里,它是和闺蜜笑闹的句点;而今人潮中独自穿行,它倒成了安顿自己的禅房。
为何偏是它?
第一口滑入喉间便知:冰粉是液态的静默。白日灌下的咖啡、塞进的外卖、咽下的争执,都在这一勺澄澈里沉降了。
红糖水漫过舌苔时,所有噪音倏然退潮——甜味是软的,凉意是静的,两相交融,竟在唇齿间辟出一方清甜结界。
看那半透明的冻体在碗中轻颤,多像被生活蒸煮后又冷凝的自己。
浇上琥珀糖浆,裂痕里便游出丝丝暖色;撒几粒山楂碎,酸红点破甜腻;山核桃末浮沉其间,是嚼得响的星光。
一勺兜底舀起,颤巍巍如玉山将倾,送入口中却顷刻消融,只余凉滑一线直贯丹田。
原来迷它,是迷那三重救赎:
红糖的温润,镇住世事的尖利;
醪糟的微醺,化开胸中块垒;
冰体的通透,浇灭七窍燥火。
某日深夜,拐进街角摊棚。老婆婆竟认出我:“还是多红豆?”点头间,青瓷碗已推到面前。白炽灯下,冰粉里的气泡像封存的小小月亮。铁匙划破凝脂的刹那,忽然懂得——
人如冰粉,总要被生活划开几道口子,糖浆才能渗进芯里。
那晚的甜格外沉实,喉间如有清溪浣过尘埃。
如今酷暑晌午,端坐窗边独食一碗。看糖浆在玉冻上蜿蜒游走,似写一封给肠胃的情书。
蝉鸣聒噪的盛夏,这一碗捧在手心的清寒,是舌苔上的禅,是滚烫人间里,自己给自己的温柔赦免。
你且看那碗底最后的糖痕——
像不像岁月蒸干浮沫后,
留给你的
一小块
不化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