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都督并不好做。诸将「视官长为无物,各营皆自选代表,直接都督。军中事故,皆由代表议决,交师旅长执行,中初级官皆仰士兵之鼻息以苟全。」(文公直:《最近三十年中国军事史》第一卷,臺湾文海出版社,一九七一年)都督府依靠滥发债券,勉强敷衍随时可能二次、三次、N次革命的军队。故南北议和对负责筹饷的绅士阶级而言,无异于解脱。谭延闓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裁减了六分之五的军队,只留下巡防营。这项任务并不简单。梅馨的军队认为谭延闓忘恩负义,差一点再次譁变。谭延闓经历了这次折腾,再也不愿领教革命。他暗中支持宋教仁竞选,将湖南九成以上的选举人(囊括了当时的有产阶级)交给了国民党,但二次革命爆发后,他和这些绅士都不愿意看到筹饷局捲土重来。湖南的独立是象徵性的,很快就在黎元洪的斡旋之下撤销。英国领事报告本国政府说:湖南人民把北京政府看作法律与秩序的保护者,不愿意认真抵抗。这裡所谓的人民当然就是人民一词的本意──有产阶级。谭延闓作为湖湘人民的代表,可谓当之无愧。
袁世凯赦免了谭延闓,但不准他回乡。他在青岛和上海的租界,度过了几年流亡生涯。汤芗铭在曹锟远征军的支持下,用铁腕统治湖南。护国战争爆发后,黎元洪出任大总统,立刻召回了阶级和党派上的双重难兄难弟。谭延闓第二次督湘,试图故伎重演,将军队裁减一半,兴办实业和教育。结果护法战争爆发的时候,湖南再一次处在极度软弱的状态。儘管湘军的军事传统比桂军更加雄厚,这时却不得不仰仗桂军的鼻息。谭延闓向南军发出求援电报:「大局拯救,全赖西南。西南门户厥为湘省,故非法政府首先窃伺军权。……桂湘关係,无异齿唇,奏廷乞师,请助指臂,缨冠披髮,谅有同情,务即下令动员,即出桂境以作后盾。庶使北方闻风胆塞,则湘省受赐良多,西南之保障益固矣。」他离开长沙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从湖南教育基金中拨出专款,给陈寅恪留学用。
谭延闓一走,湖南就沦为东亚的主要战场。桂军赶走了段祺瑞派来的傅良佐,自己又被吴佩孚赶走。段祺瑞素乏知人之明,将吴佩孚的战果交给自己的朋友张敬尧。张敬尧的统治以不负责任着称,极大地刺激了湘人的共同体意识。北军强迫商民接受无法兑现的纸币,给谭延闓苦心经营的实业和教育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湖南父老和军官的代表前后相继,邀请谭延闓回湘主持大局。谭延闓随即假粤入桂,在永州建立大本营,等待节点来临。湖湘舆情鼎沸,山雨欲来。
一九二零年五月,谭延闓觉得同胞的民情和内外的形势都已经接近成熟,尤其是吴佩孚对段祺瑞的不满已经无法抑制,索性挥军北上,解除了湘军最大的危险。他在衡阳成立了湘军司令部,号召各地士绅围攻长沙。一九二零年夏天的湖湘重演了保路运动的历史。各地民兵臂缠「救国救乡在此一举」的白布,向侵略者集结的中心湘潭挺进。湘潭变成了湘人的邦克山和约克镇,土豪指挥的民兵打败了军校毕业生指挥的正规军。张敬汤的主力第七师在土着的围攻下,仓皇逃回长沙。张敬尧明白,整个湖湘人民都在跟他作对,他丧失了背水一战的决心,向商团勒索了十万元现款以后,主动撤离湘境。常德商团以同样的价格,将冯玉祥的侵略军礼送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