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九点少许,大肉从门市回来。
她把钥匙插进门锁,向右咔嚓咔嚓拧了几下,开门的声音瞬间传到了她爱人大黄的耳朵里,正坐在沙发上看“海峡两岸”节目的大黄,下意识地扭过头,用略带困意的眼神送去问候后,决定把还剩几分钟的内容看完,准备入睡。
此时,大肉一手扶着鞋柜,一手脱鞋,只听得巴嗒巴塔两声,这个心比一般男人还粗的大肉,不管反正地将两只鞋扔到洁乳白色的地砖上。见丈夫聚精会神地看电视,抛出的还是那句没有一点儿新鲜感的老话
“还没睡呢?”
大黄懒得多用一字,只用嗓子挤出一个“嗯”字。
两个人从结婚后,大肉就知道爱人对香瓜情有独钟,因此,每年到香瓜上市时,不管价格高低,她都会在第一时间给自己的丈夫买上几个,让丈夫尽快地吃上当年最早一批的瓜,这是她已经坚持了近四十年的一种习惯。每每想到这里,大黄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和幸福。
又一个五月,正是大棚瓜上市的季节。大肉又买了几个,上午买放到门市,晚上再拎回来。
今晚回来的比较早,见丈夫还没睡,就把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轻轻地放到了黑色台面上说,“你猜,我给你买的是什么?”
当大肉的话音还没等落地,大黄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胸有成竹地答出一个瓜果名字—“香瓜”。
“你的鼻子真好使。”
大黄嘿嘿一笑,“那还用说,我从小就是在瓜地旁边长大的。”
这时,“海峡两岸”的电视节目已接近尾声,大黄也没有再想看其它栏目的意思,伸手从塑料袋中拿出一个香瓜,看了几眼,并问,“你是从哪买的?”
“早市。”
早市,位于她们夫妻俩居住小区的西部,是本地最大的农副产品零售集散地。
每天早上,逛早市去采购的人,接踵而至,人头攒动,市场内拥挤不堪。尤其是中老年朋友,有单独的,有结伴而行的,他们不分春夏秋冬,这个市场成为了方圆几公里内的理想采购场所。对于有些人来,一两天不去,心里就会痒痒。
这个早市是露天的。每每雨后,有些泥泞,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大家的脚步。
这个早市已经经营有近三十年,在当地小有名气。开市时间一般在天刚蒙蒙亮,到上午十点左右,中午过后,人去货空。
在早市卖的所有产品当中,即有当地的,也有从山东和南方运来的,蔬菜水果,肉蛋熟食,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这里的产品,一般要比超市的便宜很多,而且时令新鲜,回头客居多。
较过去截然不同的是,现在每年的五月中下旬,大棚里的香瓜就开始上市,市民们要比农村的老百姓更早地能吃上香瓜。
这时候上市的香瓜,虽然比较甜,但基本上都是硬薅下来的,长长的蒂巴,满身的绒毛,清晰可见,拿到手里有一种沉沉的感觉。当然,对于内行人来说,从一筐和一车中选出几个好瓜还是不难的。
但是,人们会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早早上市的香瓜,不管什么颜色,不管什么品种,不管大小,吃上去都会很甜,若要与过去在大田里自然成熟的瓜相比,即使你与瓜近在咫尺,你也不会闻到清香四溢的味道,特别是像大黄从小就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买瓜时,更有经验,更加挑剔,达不到心目中的标准,他绝对不会轻易从兜里掏钱的。
在许许多多瓜果之中,香瓜要算是一种骄贵的品种。在运输时,它最怕颠簸,购买时,商贩最忌讳买者拿在手里掂来掂去,晃来晃去。所以,旦凡有此常识的人,在选瓜时,都会轻拿轻放,以免造成香瓜捯瓤,成为废品。
幸亏现在的城乡道路都不是过去坑坑洼洼的土路,一律都是水泥和板油马路。
前几天,也就是刚刚过完五月当五,大肉收到了由婊妹用微信发来的一幅照片,随即,她把这幅照片转发给大黄,在一个不经意间,大黄打开照片一看,惊讶地发现,在一块面积不大的山坡地上,矮趴趴的绿油油的瓜秧把土地覆盖的密密实实。当大黄看到这个场景,立刻勾起了他童年的回忆。
大黄的老家住在辽东农村,属于长白山的余脉,丘陵地带。受地理因素影响,大黄所居住的村庄是六山一水三分田,每人平均不到四分耕地。在当时公社化的体制里,粮食产量满足不了农民的需要,家家户户年年靠吃返销维持生计。
就是在土地有限,粮食紧张的情况下,仍然不乏有一些头脑聪明的人,利用自家的土地,种起了经济作物。
在当时,在大黄的记忆里,能够直接变现的作物,只有种香瓜和西瓜这两种。
在大黄家的生产队里,有个姓于的,五十多数,个头不高。从街坊论,大黄称他为大姥爷。这个大姥爷,每到寒冬腊月,专门为村子里的各家各户杀年猪,一旦到了春季,他就在自留地里种上香瓜。这在大黄所在的村子里,这位于姓农民,就称得上是有头脑的人了。
大姥爷家的瓜地就在大黄家的东面山坡上,坐东朝西,山上是果园,山角下是农业学~大~寨时修的水渠,离大黄家只有百八十米的距离。
瓜秧从钻出地面到授粉结瓜,至少需要两个月时间,从作成瓜再到成熟,也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这是在当时没有采用地膜覆盖和扣大棚的技术所有需的时间。现如今,所有瓜农几乎再也找不到过去那种最原始的种植方法了。
凡事欲速则不达。
我们今天吃到的瓜,其味道,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感觉了。
大黄还清晰地记得,每到香瓜即将成熟的季节,大姥爷都会在水渠上面不运的位置,搭起一个窝棚。
窝棚的外型大致像个大写的汉语拼音“A”字,是用几根木头和高粱秸秆搭起的,背着瓜地的一面堵死,从着瓜地的一面敞开,一杆秤,一支马灯,一床被褥,就是瓜棚的标配。
当然,在瓜熟的时节,还要准备一个筐,一根一米长左右的木棍,一个水盆,一条抹布。
有人到瓜地购买时,大姥爷就会左手挎着筐,右手拎着那根木棍,走进瓜地。
只见大姥爷左瞅瞅,右看看,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像极了猫捉老鼠准备冲刺前的动作,蹑手蹑脚,轻提轻放。稳住脚步后,他用木棍拔开长得满身是毛刺的瓜秧,猫在瓜秧底下的大大小小的瓜终见天日,横七竖八地正在接受主人的挑选。
每当大姥爷瞅准差不多成熟的瓜,他不会直接弯下身子去摘下,为了验证是否真正成熟,他会对贴近目标的瓜秧用棍子轻轻地敲打几下,或是直接对瓜蒂向上拔弄两下,试探是不是真的成熟了。因此,为了选择三五个称心如意的瓜,至少需要半个小时左右,这不仅对捡瓜人是个考验,也是对消费者的耐心的一次检验。
在农村经济极不发达的年代,人与人之间是极其讲究诚信的。在瓜农看来,不成熟的瓜是不能卖的,尤其是对于熟人,关系近的人,选瓜更是一个不能有一丝马虎的事情。
在那个年代里,大黄就曾经有过这种经历,至到今天,他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上了年纪的人谁都明白,在那时能到瓜地买瓜的人,绝大部分是头脑灵活的小商小贩,而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村人来讲,即使花上几毛钱去买瓜,也是一件十分奢侈的消费。所以,购买者舍得花钱,瓜农也就自然而然地不敢轻易怠慢了消费者。
大黄在农村时,就曾有过这种经历。
他在读小学三年时,正值暑假,为了响应学校号召,大黄和同学们去农田里去拔草,几个同学正好路过于大姥爷的瓜地,经大黄提议,拔完草回来,每人凑几分钱,买个香瓜解解馋,这个想法一旦提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大约两个小时左右,每人都满载而归,在回来的路上,正走到瓜地,大家把肩上的草放下,一起幸冲冲地向瓜棚走去。当他们来到瓜棚前,却不见人影,只有一片绿油油的瓜地和孤灵灵地棚子伫立在炎热的天气里。
这时,正值中午,瓜农已回家吃晌午饭了,一片静谧的瓜地只好自己照护好自己了。
就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的时候,只听得离瓜地不远处急促的几声咳嗽,大家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原来是瓜农于大姥爷驾到。大姥爷见这几个毛头小子,十分惊讶地问“你们想吃瓜吗?”
“对呀!”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好,你们要买几斤啊?”
“就买一斤。”
“好,你们耐心等待。”
在瓜农走近进瓜地时,几个同学你三分,他五分地凑足了一毛五分钱,正好是一斤瓜的价钱。
瓜农从瓜地出来了,筐里只装了两个瓜。
瓜农走进瓜棚,拿出一杆秤,秤得两个瓜,见秤头迅速向上抬起,瓜农又把系秤砣的绳子往秤头方向用拇指和食指微微捻了几下,拜杆还是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准星显示,两个瓜一共一斤二两。
“总共一斤二两,就算一斤吧。”
“谢谢爷爷!”几个同学由衷地感谢。
随即,瓜农拿起一块潮湿的抹布,把瓜上的灰尘和泥土擦拭几下,交给了孩子们。
两个瓜,四个同学,一人只能吃半个瓜。吃瓜的时候,大家啧啧称赞,
“这瓜真好吃。”
瓜农看着四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连瓜子都舍不得丢弃,逗得他嘴角频频上扬,实在憋不住了,噗呲地笑出声来。
吃着吃着,半个瓜渐渐只剩几口,吃完最后一口,仍意犹未尽,大家抿了抿嘴唇,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是甜在嘴里,美在心里。
吃完了半个瓜,肚子不再空落落的,扛起草来也有劲了。
像这样的经历,在大黄的印记里,也不超过一两次,回家后,他也不敢跟父母提起这件事。然而,就是这样的经历,竟然成为他后来在城市生活中对朋友们炫耀的资本。
对于瓜农,在现场消费的和小商小贩的作法则有所区别对待。
那些骑着自行车,在后坐两旁挎着两个大匡的瓜贩子们,选瓜的质量与现场消费的就有所不同。
这不是说瓜农对待客户有薄有厚,而是出于对瓜贩子的一种周全考虑。
凡是懂得种瓜常识的人都明白,需要长途跋涉卖瓜的,最好摘下来的瓜不能过于十分成熟,否则,一两天卖不出去,瓜就会迅速变质。所以,现在的城里人,不管你怎么挑选,即使你把一车的瓜翻了个便,也很难选出称心如意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