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
——读几首古人有关避暑的古典诗词
文/齐凤艳

头伏日头二伏火，三伏无处躲。东汉繁钦《暑赋》有“翕翕盛热，蒸我层轩。温风淟涊，动静增烦”的句子，写出了暑热如蒸煮和人们的坐立不安。此外，王粲《大暑赋》中的诗句“气呼吸以袪裾，汗雨下而沾裳”与白居易“头痛汗盈巾，连宵复达晨”也都写的是炎热所致的大汗淋漓。那么，古人是否对这暑热束手无策呢？他们都有哪些消暑、避暑之计呢？

扇子是古人消暑的第一器物，已有3000年的历史。植物叶子或禽类羽毛是扇子的雏形，用来遮阳生风，名曰障日，是扇子的雏形。班固诗《竹扇》云：“来风堪避暑，静夜致清凉”。古人又称扇子为“摇风”、“凉友”或“快哉风”。这些名称非常形象，摇一摇就有凉风，清凉宜人，是夏日里离不开的好朋友。炎炎夏日里，摇之邀风降暑，的确快哉。北宋诗人朱载上有咏扇诗一首：

宫纱蜂赶梅，宝扇鸾开翅。
数折聚清风，一捻生秋意。

这首诗颇有艺术情调。宫纱薄冀的玲珑团扇上丝线如锦，绣着梅花，劲枝红瓣儿，如此栩栩如生，把蜜蜂都引来了。梅作为冬季之芳，是一个与冰雪关联的意象，在解暑器物上饰以梅花，易引申清凉之感。轻摇团扇，有风被召唤而来。“一捻生秋意”，结句干净利落，既写出了摇扇去暑的效果之快，也写出了摇扇之人对风凉的惬意感受。

明宣宗朱瞻基《咏撒扇》云：“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扫却人间炎暑，招回天上清凉。”扇子携带方便，户外赏花观景，边走边摇，不仅“动摇微风发”，去暑散热，而且增了几分雅致与闲适。

云收雨过波添，楼高水冷瓜甜，绿树阴垂画檐。
纱厨藤簟，玉人罗扇轻缣。

上面这首词是白朴的《天净沙•夏》。炎炎夏日，扇子和西瓜都是标配。除了西瓜这样天然解暑食物之外，古人很早就开始食用冰块和冷却了的食物去暑。古人筑冰窖储冰，后来又掌握了用硝石制冰的方法，隋唐时就已经有藏冰户夏日走街串巷叫卖冰块。宋代杨万里诗中有相关诗句云：“帝城六月日停午，市人如炊汗如雨。卖冰一声隔水来，行人未吃心眼开。”明代徐渭也有类似诗句：“门前铜盏呼人急，却是冰儿来卖冰。乾喉似火逢薪热，一寸入口狂烟灭。”二人的诗句浅白生动，非常有生活气息。写出了夏季的炎热，写出了人们都冰块的渴望，也写出了冰块入口后的清爽。那么在古诗中读到古人在夏季饮食冰镇食物也就不足为奇了。比如秦观《忆王孙》里写大户人家的小姐用冷藏的李子和瓜来消暑：“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再比如杜甫有“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的诗句。饮冰嚼雪方是夏，且公子佳人，藕白冰晶，读来叹为佳句！

瓷枕是我国古代的夏季纳凉寝具，民间有清凉沁肤、爽身怡神之说。北宋张耒在《谢黄师是惠碧瓷枕》诗中说：“巩人作瓷坚且青，故人赠我消炎蒸，持之入室凉风生，脑寒发冷泥丸惊……”这是古人对瓷枕的赞美。“半窗千里月，一枕五更风”是诗意的夜晚，惬意的睡眠。而古人蓄发，强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暑热时，一窝长发枕在清凉的瓷枕上，颇有醒脑安神的妙处。据说，乾隆皇帝就非常钟爱瓷枕，曾在得到一个孩儿枕后诗兴大发，题了一首诗：“瓷枕通灵气，全胜玳与珊。眠云浑不觉，梦蝶更应安。”有了这样的枕头，梦中的蝴蝶舞姿定会更优美轻灵。

古人避暑的另一个途径，就是到山林水泽之中。唐代白居易在《何处堪避暑》中写道：

何处堪避暑，林间背日楼。
何处好追凉，池上随风舟。
日高饥始食，食竟饱还游。
游罢睡一觉，觉来茶一瓯。
眼明见青山，耳醒闻碧流。
脱袜闲濯足，解巾快搔头。

炎炎夏日，诗人一大早就出发了。先是前往林间阴翳掩映的小楼，凭栏临风，不觉暑热就减了一分。然后泛舟河上，水乃清凉之地，且清澈，令人神清气爽。径上，水上，林间，山间，走走停停，不觉日已升高，腹中饥饿之感也渐渐袭来，于是诗人开始饮食一番，之后继续游玩，到处枝遒叶茂，鸟语花香。尽兴后，诗人回到小楼休憩。醒后喝杯茶。茶也是有解暑之功效的。小憩之后，诗人越发觉得心明眼亮，青山碧流相邀，诗人升起闲适放达，任自然之意。于是脱去袜子，在水中闲荡双足，解开头发，任其飘飞，不时搔头，舒爽肌肤，颇有一种回归元初的感觉。

千竿竹翠数莲红，水阁虚凉玉簟空。
琥珀盏红疑漏酒，水晶帘莹更通风。
赐冰满碗沉朱实，法馔盈盘覆碧笼。
尽日逍遥避烦暑，再三珍重主人翁。

上面这首诗是唐代诗人刘禹锡所写。他有幸受邀去刘驸马府上参加宴饮，时值盛夏，宾主一众云集在池畔开敞通风的水亭里。水亭颇具匠心，是把冷水贮在亭子顶部的水罐中，水从顶檐四周流下，形成一层雨帘，将暑气隔在外面。周围翠竹、红莲缭绕，地上铺设竹席，琥珀杯盛美酒，食用着天子赏赐的冰块和冰镇水果。达官贵人们是非常会享受的。

诗人们写户外避暑的诗是颇多的。唐代高骈《山亭夏日》诗云：“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夏天里树荫永远是令人向往的，水帘却不是随处可见。这首诗里山中小院碧荫与翠木同浓郁，亭台与池塘互掩映，水帘因风而珠雾飘逸，人闻花香而沉醉：一幅别开生面的山中消夏风俗画。李白也推崇山林避暑，他的《夏日山中》写到：“懒摇白羽扇，裸体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率真旷达任自然：热？少穿衣服吧！

禅院也被视为清凉的好去处。白居易《苦热题恒寂师禅室》诗云：“人人避暑走如狂，独有禅师不出房。非是禅房无热到，但能心静即身凉。”宋代梅尧臣也喜欢到寺院去寻幽，其《中伏日妙觉寺避暑》诗云：“高树秋声早，长廊暑气微。不须何朔饮，煮茗自忘归。”高树苍天引思想远离地面尘俗，长廊曲径导心绪通向幽深，佳茗入口，凉自心生。寺院这样的地方，乃梵音袅袅的静修之处，有自然的驱燥功效吧，从而易生心静自然凉之感。

古人认为清心静气才是避暑的最高境界。凉自心生，所谓心静自然凉是一种修炼。宋人方一夔《苦热五首》中有“六月红云不肯移，清心自合胜炎曦”的诗句。唐代诗人白居易作《消暑诗》曰：

何以消烦暑，端坐一院中。
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
散热由心静，凉生为室空。
此时身自保，难更与人同。

这首诗里诗人独坐院中，迎着临窗的凉风而怡然自得。“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不想别的事，静下心来，就会感觉窗子有清风吹来。心静了，热自然就散了。一个人如果有过多欲念牵引，满眼功名利禄，身心必是一个烦躁的身心，只有摒除外物掣肘，心才能进入一个静谧的世界。

那“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农民怎么避暑？我未找到相关的诗句。但愿他们也有西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