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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夫今年快八十岁了，身体状态很好，当兵出身的他一生保持均匀的身材，这么多年在我的印象里一直看到的都是他精神矍铄的模样，我应该有五年多没怎么见过他了。

      我对姨夫最早的记忆应该是小时候去他家，姨夫总会表现出严厉的样子，他严厉的方式会拿毛巾轻摔在我身上或者用手在我背上拍一下，我对于他这种亲近的形式虽然有些抵触但并没有因此而害怕他。那时候他骑自行车去城里办事偶尔会带着我，每次回来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他，这条路刚才我们走过，那个地方我们转了个弯，回到姨家里总会得到一片赞扬之词。

      姨夫家住在城边，离我们县城标志性雕像《范仲淹像》也就二里路，姨夫当兵回来进了农信社，整天的工作就是帮助村周围需要贷款的人办理贷款以及回收到期贷款，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下过地，家里的几亩菜地全靠姨自己忙乎。

      记得有一年他们村办了个地毯厂，姨夫在那负责管理，三姐小学毕业不想再上学，直接去了地毯厂工作。那时候她一年到头过年过节才回来几次，我去姨家也经常在地毯厂玩，依稀记得那地毯非常精美，纹饰复杂繁琐，色彩稳重格调典雅。后来听说那其实不是地毯，而是壁毯，一幅要好几万， 心想那玩意不当吃喝，挂在家里能看饱吗？姨夫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听母亲说小时候姨夫想把三姐过继给他们，三姐死活不去，没想到后来有了另一种形式的陪伴和感情。

      地毯厂开了几年，又在地毯厂旁边开了个冰棒厂。那时候的孩子对于冰棒和雪糕有特别的感情，夏天里经常会用啤酒瓶或者麦子换冰棒吃，那种冰爽的感觉每次都感到意犹未尽；就像现在的孩子一到夏天对冷饮和冰淇淋的迷恋。那些年暑假我经常在姨家住，没事的时候天天在冰棒厂帮忙，在厂里不仅冰棒可以随便吃，而且夏天车间里非常凉快。

      加工冰棒每天都是有表哥调好糖水，然后把料水倒在模子里，放进冰棒机，三十分左右就冻住了；再拿出来放在温水池里一会就可以倒出来，接下来包上油纸放进冰柜；我们晚上都要工作到很晚，一般情况下第二天一大早就卖完了。记得小时候吃冰棒偶尔会吃到带咸味的冰棒，那是因为冰棒机下面的水是咸的，正好那个模子有点漏水的原因。姨夫的主要工作就是算账发工资，当然我属于义务劳动。

      那些年姨夫工作的确很忙，除了地毯厂和冰棒厂，还有他的信贷工作。那个年代个人想贷款不是件容易的事，姨夫的标准是只要人品没问题，勤劳肯干，他就尽量帮你贷到款，当时我们家附近就有人让帮忙找姨夫拿到过贷款。

      我上小学时候有一年，姨父家发生了一件非常荣耀的事，大表哥高三毕业没考上大学，小表哥小学毕业无所正事，姨夫安排他两一起去当兵。那个年代农村人除了上大学就是当兵，想跳出原生家庭只有这两条出路，当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年一家同时两个孩子去当兵的确是一件非常轰动的事。从那时起大表哥和小表哥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没想到后来竟有幸在同一个城市工作。

      我上初三那一年，姨夫在他们城郊陈湾大队给我上了个新户口，似乎我已经从农村人荣升为城里人，上高中以后我的名字和学籍已经变成城郊陈湾人。为此我好像也兴奋过一段时间，因为听说能办成此事是非常困难的。高中四年我时常在城边二姐或姨家住，姨夫是个特别节俭的人，我有时候去他会亲自下厨做胡辣汤，没吃完剩下的，他都会下顿热一下再喝。虽然他抽烟，但并不像大多数烟民瘾很大，有客人的时候会抽几根，其他时间很少抽，吸烟的频次控制的很好。

      二表哥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帮助姨打理菜地，眼睛近视的他在家种地也不好意思带着眼镜，整天眼睛眯成一条线，人又黑又瘦，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乐观和自信。后来到了结婚的年龄，姨夫给他娶了个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媳妇，新表嫂长的确漂亮也会打扮，每年春节串亲戚，他们都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清一色的新款羊毛大衣，时尚的发型和颜色，我的记忆里她长的特别像李玲玉，那些年的夏天都是《粉红色的回忆》。

      我大学毕业那年，阴差阳错也来到郑州工作，刚开始暂住在大表哥部队的宿舍楼里。也就是那一年，陈湾纳入了市区拆迁规划，姨夫为他每个儿子争取到一处宅子，并都建成两层小楼。大表哥和小表哥兄弟两虽然平时在郑州工作，让他们早晚回家的时候有个落脚的地方。第二年姨查出来得了胃癌，幸亏发现的早，及时在省肿瘤医院做了切除手术，因为事出突然最后卖掉了两间房子给姨看病，做过手术的这些年姨康复的越来越好。

      家里没了田地，二表哥刚开始在他的房子里经营小卖部，后来在姨家的房子里做建材和电器生意，随后那几年回去，姨家一楼都成了二表哥的门市，这些年门市虽然越扩越大，但生意却越做越差。二表哥平时不善言谈，特别喜欢喝酒，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人生赢家，娶最漂亮的媳妇，儿女双全，生意有父母帮衬，也不知他为何还经常借酒浇愁。

      记得我小时候离家出走那年，自己跑到舅舅家玩，二表哥正好也过去住几天，然后我又和二表哥步行到姨家，应该有十七八里路，走到姨家的时候脚疼的都没知觉了。姨夫让我两用气压井压点凉水把脚泡进去，效果确实不错，一会就没那么疼了。那也是我和二表哥之间最美好的记忆。

      姨夫在我的记忆里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但对于自己孩子之间的矛盾，似乎也无能为力。特别是二表嫂和两个在外地工作兄弟之间的矛盾，每次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真是应了那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像曾国藩能把家治理的那么好，孩子教育的非常成功，在中国教育史上的确是极为罕见的。

        大表哥性格特别像姨夫，记得大学毕业那年，七月份来郑州找工作，借住在他家；八月份正好赶上他搬了新家，他在部队家属院的临时住房留给我住，他搬走的时候留给我二十块钱，后来我又在柜子发现留给我的另一样礼物“安全套”。那时候日子过的很苦，半年不用交房租，加上留给我许多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解决了生活上的很多问题，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平时赶上节假日，总是被邀请到他家去吃饭，嫂子特别热情，每次去都是整一桌子家乡的饭菜，真像回到自己老家一样。

      我家大宝出生的时候，当时租住的房东不让在他家房子里生产，我们就提前暂住在嫂子家，他们家三人突然增加到六人，每天睁开眼都要吃喝拉撒，虽然时间不长，但真的没少给他们添麻烦。这些年我们家里遇到点事，大哥嫂子都是尽其所能的提供帮助，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对我的关心和爱护都是历历在目。

        每次姨夫来郑州，或者我回老家都要去看他，过年回去每次到姨夫家，他都好吃好喝好招待。但有一点，他从来不闹酒，大部分人喝酒的时候气氛赶到那个份上，都不可避免会喝多，姨夫在这点上我觉得特别理智。我逢年过节去他家无数次，从没有喝多酒，好多时候感觉意犹未尽，喝酒环节就结束了。虽难当时未必明白，多年以后我对他这种方式非常赞同，经历过那么多亲朋好友家，姨夫对喝酒的控制绝对是唯一的。

      父母曾经对我未来的规划，如果考不上大学，让姨夫安排我去参军的。也不知道是对当兵训练的恐惧，还是命运的另一种安排，最后我选择坚持美术专业的学习，成功的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最心仪的，也算给自己未来一个交代。我舅、我姨、我们三家关系特别好，我是表兄弟姊妹中最小的，最后成了母系家族里那一代唯一的大学生。

      三表哥当兵转业后，有幸进入了交通银行，我刚来郑州的那几年，听说他生活过的特别好。三表哥长我三四岁，可能是我两年龄相近的缘由，从小去他家对我都不亲，在郑州工作相处后发生的小意外，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平淡如水，有时候几年也不联系一次。

      我刚来郑州打工的时候，为找工作方便想买个手机，当时就打电话给他，说想借点钱买个手机，他明确回复说没问题。没过几天正好赶上中秋节，一个在新郑上学的发小过来找我玩，知道我的想法后，说他的学费可以缓缴一下，把部分学费1000元借我让先买部手机。随后也给他说明了情况，后来人家要交学费的时候，我给马老三解释，不但钱没借来，反倒被说成我帮别人向他借钱。九月份的时候女友意外怀孕，那时候刚去一个公司上班还没发工资，身上就剩几十块钱，实在没办法又向老三借钱。一天晚上他过来送钱，拿了200元给我还说了一大堆家里的困难，最后我就收了100元。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不值得一提的事故早就释怀了。但我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默契，有的只是血脉里残留的那点亲情。

      2012年我终于买了自己的房子，次年秋天正好姨夫和姨来大表哥家，我过去把他们接到家里来坐坐，那天姨不知为何，怎么说都不肯在我这吃饭。姨夫看了我的房子很满意，说晚上就在这吃饭，那天晚上金麦泽烩面的菜和面都不错，但酒他依然没有多喝。

        2018年母亲三周年那次我们回去，刚好赶上舅妈生病住院我们过去看望，本来是要在姨夫家吃饭的，后来舅家大表哥执意要在一个农庄请客，记得那次应该是这么些年我们三家聚的最齐的一次，我们姊妹五个，舅家两个表哥和姨家二表哥及家人，姨夫和姨作为长辈主持。那天真的挺开心，一起从小长大的表兄弟姊妹，在几十年后依然感情如故。

      父母的离世让我更加珍惜这些亲人，这几年偶尔回去，匆匆忙忙，反而不敢再去看他们；在于我能报答给他们的极其有限，这也许是一种病，大多数人共同的面子病。他们在意的兴许只是我们一切安好就是最好的回报。

      这么些年每当想起姨夫，我总在思考他的人生以及对人情世故的态度。让我想稻盛和夫的人生哲学——真诚、勤奋、专注、利他、感恩、节俭。姨夫虽然在事业上的成就没办法和稻盛和夫相提并论，但他们对人生意义的追寻似乎异曲同工，也许那才是最有意义的人生。

2023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