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正十一年农历九月初三。
这一天，是越国传统的女儿节。 天刚蒙蒙亮，偌大的街市上便热闹起来。各式各样的彩灯挂满了大街小巷，到处弥漫着喜悦的气息。
“传说，这女儿节是由我国的开国女皇设立的。在长期的治理过程中，陛下许是注意到了妇女地位的重要性，遂将农历九月初三定为女儿节。这一天，女子可以随意出入集市、酒楼等场所，可以相邀去赏灯。当然，倘若有心仪的对象，也可以借此机会加深了解……唔，感觉就和元夕差不多……”一袭湖色衣裙的宫女一边托腮看着自家公主闪闪的星眸，一边仔细回忆着入宫前女儿节灯会的盛况。“只可惜，自我十岁入宫后，就再也没去过了……”少女垂眸，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眼里满是落寞和回忆。
“呐，绿衣，想不想再过一次女儿节？”对面的昭阳公主站了起来，纯银打造的簪子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哎？”被唤作“绿衣”的宫女一愣，随即又苦笑到:“算了吧公主，您忘了上个月扎的大风筝了么？倘不是左将军，咱们可就要被禁军当做刺客抓起来了。”
“唔……此话有理。”听到绿衣再次提到自己的囧事，她不禁红了小脸。 “不过……别以为这样就可以难倒本宫。绿衣，你先按照本宫的吩咐准备好东西，晚上本宫带你去看灯会。”她棕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狡黠。
入夜。
几乎是同时的。当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散在云层中时，天空，便又被地面上的烛火重新点亮。秋月的影子倒映在微凉的湖水中，在波涛的映衬下别具风采。湖边那棵不知经历了多少轮回的古榕依旧是老样子，盘虬卧龙的根须在地下延绵千里。唯一不同的是，在其树枝上系满了红色的祈愿布条，以及，树下合掌祈福的人。环视四周，彩灯、灯谜等传统节目占据了整个眼帘。
“公主，不对，小姐，这就是女儿节灯会了。”
“……”
“嗯。”此时的昭阳公主已经换下了精致的宫装，取而代之的是一袭藏青色的裙装。卸下了华贵的首饰，她仅以淡青色的发带将及腰青丝绾成两个发髻。相比起华美的宫装，这身裙装虽简洁了不少，但却多了几分独特的韵味。
她的眼里闪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被烛光点亮的夜空、荡漾的月影、参天的古榕、虔诚的祈福，这些，都是她在过去的岁月中不曾看到过的景象。或许是生于帝王之家的血之悲哀，自她出生那天起，便注定了此生不可能像寻常女子那般无忧无虑。自她开始记事起，那万仞宫墙就是整个世界。她明白，作为越国唯一的公主，自己的命运，注定不凡。
“绿衣。”昭阳公主轻唤一声，低声道:“祈福……是真的么？”
“听说挺应验的。”听到自家公主唤自己，绿衣赶紧答道。
买来红布条和笔墨，写好愿望，系好。像别的女子一样，昭阳公主合掌祈福。
希望越国和陵国的战争能够早日结束，双方早日和解，百姓们也能安居乐业。
她默默地在心中祈祷。
“绿衣，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这人间盛景，她将心底的不舍狠狠压下，回头吩咐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何其突兀得，一阵清朗的歌声穿越尘世的喧嚣传入她的耳膜。那声音空幽绵长，似来自远古。虽是男声，却字字泣血，如妇哀歌。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停下脚步，喃喃自语。记忆里，那个一袭淡青宫装的女子总是倚窗吟唱着这古老的歌谣，绝美的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哀愁。
“母后，您为何总是唱这首歌呢？这个乐调好哀伤，莺歌不喜欢。”她记得幼时的自己经常这样问女子。而那个被自己唤作“母后”的女子，总是会温柔地替自己取下发上的树叶，道：“母后希望我的莺歌永远都不要懂。”
母后，您在哪？莺歌好想您……
不顾一切地，她撞开人群朝着歌声的方向奔去。她想要留住这歌声。她相信，有歌声的地方，母后也一定在。
“母后！”她似乎忘了自己是偷偷溜出宫来的，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的呼喊能留住那个温柔的女子。
但是，她失望了。
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期望中的那个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黑色的瞳孔中有些诧异，英武的剑眉因她的突然出现而微蹙。他的唇因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有些泛白，墨色的发在灯火中显得有些凌乱。可尽管如此，他的眼里像是蕴满了星辰，在那一刻，在那一瞬间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这位小姐……您不要紧吧？”听到她的哭腔，少年停下了歌声，向她温柔地伸出手问道。他虽是一身布衣，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似是那么不同。
“……没事。”记忆里，那个天真单纯的昭阳公主第一次红了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