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芃又被他爸爸上打推踢三连家法伺候了。

芃芃瘫倒在地上，一点没哭，只是微笑着擦去嘴角的血迹，和爸爸说对不起。

真让人难以想象，芃芃还不到10岁。

旁边的家长有点看不过眼，起身扶了扶芃芃。

【别碰他！那是我亲生儿子！自己没能力管教出天才棋童，就别阻着别人教导有方！】

【呸！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这位家长！不准喧哗！这里是公共场所！】

【芃芃太皮，不打不成材！】

【哎呀，芃芃不是才拿了少儿组冠军吗？】

【完全不达预期，没什么大赛经验！】

【没有谁能一口气冲段成功的，慢慢来啦！】

【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是你的孩子，赢不赢，当然无所谓！知不知道，我一个人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多少！如果输了，那就是丢了我们整个省的面子！】

【这不是输赢的问题，我是说你不该不分场合打孩子！】

【不打孩子的结果就是输棋！你看那一堆堆溺爱的家长，哪家的娃赢了？那老李家的，打得比我还厉害！小刘，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但我们家家事还是别管了！】

我叹了口气。

像芃芃这样的孩子，我见过太多了。

不远千里从外地来大城市练棋，都是来自各省的好苗子，

不少家长们抱着买彩票的心态，希望孩子能替自己改命。

别以为上次阿尔法狗赢了柯洁就让围棋走下神坛，

相反，更多家长了解到了柯洁的成名之路，

了解到围棋这个听起来高大上，还能拿奖赢钱出国旅游的鸡娃捷径，真可谓名利双收。

不过，想在围棋届混出些名堂，再小再聪明的娃娃都离不开刻苦练习，可是八九岁的孩子怎么坐得住呢？

于是，挨打就成为棋童们的功课之一。

但即便挨打的棋童那么多，芃芃依然是其中特别的一个孩子。

芃芃一看就聪明贵气，耳高过眉，额头高广，一双单眼皮眼睛自带灵气。

只是总是心事重重，有点儿少年老成。

比方说，比赛赢了也不怎么表现出欣喜的神态，

而且，每次被打都没有哭，依旧礼貌，语气和善。

再说，芃芃和我一样是单亲家庭，性格比其他孩子明显更敏感。

芃芃3岁的时候，妈妈离婚后就改嫁了，又生了孩子，所以现在基本由爸爸单独扶养。

芃芃的爸爸并不懂围棋，芃芃的围棋是外公在世时教的。

芃芃爸爸曾多次提到，外公夸芃芃是围棋天才，嘱咐好好培养。

芃芃爸爸早些年，的确觉得自己的儿子就是千年一遇的围棋天才。

可陪着孩子练棋好几年下来，在见过了无数天资聪颖的孩子以后，

芃芃爸爸终于不得不承认，孩子只是比普通孩子聪明一些，压根还算不上什么天才儿童。

可是他意外发现，儿子的潜能极好。

一旦平常认真练习，多加督促，还是能够勤能补拙，赢过那些天才的。

【芃芃，你还在练棋啊，不去和小朋友玩？】

【不去啦，我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谢谢刘老师！】

【都拿了少儿组冠军，还这么勤奋啊，真是厉害哦！】

【我爸要求的。】

芃芃朝我比了个微笑的表情符号，抬了抬玉藕般的小手臂，语气却是一马平川的单调。

【咦，你这里是什么伤？】

芃芃一抬手，我就瞟到了他手臂上连串的伤疤。

有的像是暗红色的陈年破棋子，有的是烟头残留的圆形红瘤，有的像是鸡毛掸子的尖尖角。

【我不小心摔得，刘老师，没事。】

【有不开心的要和你妈妈说，男人有时候粗枝大叶，不理解的。】

【可是妈妈有新的孩子了。】

【那也替代不了你啊！】

【我有快两年没见过妈妈了。】

他的声音好像冬天呼出来的热气，轻轻

一吐气就出现，轻轻一吸气又即刻消失了。

【芃芃加油，说不定下次爸爸就带你见妈妈了。】

【爸爸不会这样做的，他上次说永远不会让妈妈来见我。】

【芃芃，你想多啦，还是好好练棋吧。】

他的眼神又转回了棋局，半天才说了一句。

【我想和外公一起下棋。】

【放心，外公一直在芃芃身边，保佑你冲段成功！】

我真想冲回去抽自己两巴子！

要是当初能够听懂芃芃的求救信号就好了！

也许能够挽救他的生命！

【芃芃，我带你去看警察叔叔好不好，你爸下手都没个轻重的！】

【我理解我爸的，他太想我赢了，把他人生输得那些棋局都赢回来。】

我有点惊讶于芃芃的早熟。

【是的，爸爸其实是很爱你的。】

【可是我困在了棋局里，没有办法破局了。】

【实在不行，就耍个赖，打散重来！】

我一把推匀了芃芃眼前的棋子，

这是我一生中最荒唐的决定。

【刘老师，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破局了。】

他依旧是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只是有点不符合他这个年纪。

【叫你回家呢！怎么这么磨蹭！】

芃芃爸爸又来了，几乎是拎着重物一般把孩子拎走。

我多想时间能够永远定格在这个瞬间。

我想能改变什么，告诉芃芃还有其他破局的办法。

可惜我到最后才终于明白了芃芃，他只是不想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