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在县城买了房，亲戚来城里办事，总喜欢来他家落脚。

这天，表哥雀仔要带孩子来城里玩，提前给阿明发了信息，明天带孩子去你那玩。

这个信息不是单独发的，而是在家族群里，艾特了阿明。

阿明一开始没有看信息，因为儿子小明最近两天在发烧。老婆小蓉刚出月子，岳母在他家照顾小蓉和才满月的小女儿豆豆。

阿明带小明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拿了药。

这边又回到家，从岳母手中接过哇哇大哭的小女儿豆豆，好让岳母去做午饭。

待一家人吃过午饭，看着因生病变得蔫蔫的儿子小明只扒拉了两口饭。

阿明突然想起，还没给小明吃药。

待小明吃完药，阿明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他拿起手机，想看一下，自己请假后领导有无什么安排，单位有没有发布新信息。

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群里表哥雀仔艾特自己的那条消息。

明天来玩？阿明头都要炸了。

岂不是要住在我家？

家里只有三个卧室。

阿明和小蓉带着豆豆住一间，小明自己一间，书房给岳母住了。

要是雀仔一家来了，就得让小明去书房跟姥姥挤一下，把小明的房间让给雀仔一家。

书房的床只有90公分宽，小明虽说只有五岁，但跟老人挤在一张床上，又在生病，老人家夜里肯定休息不好。

想到这里，阿明觉得没法招待雀仔一家。

他头脑嗡嗡作响，回了一句，大宝生病，二宝太小，最近实在太忙。

阿明回复完，就把手机丢一边，去照顾小明了。

直到晚上，他才再次拿起手机。

发现家族群里，表哥雀仔回复了一个略显尴尬的头像。

除此之外，再无人讲话。

阿明觉得哪有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隔了几天，家族群里没有人讲话。这放在平时，也挺正常。但阿明总觉得，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小明的发烧已好，已经正常上学了。

阿明终于有时间捋一捋思绪了。

他后悔自己在群里回复雀仔。

应该叫做“回绝”。

一方面，这让雀仔没面子。

但是雀仔自己要在群里讲的啊！

另一方面，自己在群里这样回复，会让其他亲戚也认为不想让他们来自己家。

但当时确实太忙，实在没法接待。

可群里人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自己没机会、也不适合在群里一一赘述。

阿明想得自己头疼，干脆用枕头蒙住头，睡着了。

这又是一个周末，阿明依旧是在吼着小明赶紧写作业，和哄着豆豆喝奶、睡觉中度过的。

直到晚上十点多，两个孩子都睡了，阿明坐在阳台上，点了一根烟。

他平常不大抽烟，因为从小家境贫寒，看着周围小伙伴们为了耍帅抽烟，他怎么也不让自己染上烟瘾，因为抽烟太花钱。

阿明自己不怎么抽烟，但家里总是备有几盒烟，是招待来家里的客人用的。

抖了抖长长的烟灰，阿明陷入了沉思。

他从小家境不好，母亲生病在家，只能做饭、做家务，没法出去干活挣钱。

一家人全都靠父亲在外给人打零工挣的钱维持生计。

屋漏偏逢连夜雨。

阿明初三那年，父亲在工地砸伤了左脚，行动不便，也没法做一些力气活了，家里收入一下子减少许多。

阿明考上了高中那年，家中实在困难，父亲有了让他辍学去打工贴补家用的打算。

家里亲戚们，伯父和姑姑纷纷赞成。

只有妈妈不同意，执意要让阿明去读高中。

妈妈拖着虚弱的身体，走了半天的山路，来到县城舅舅家，借到了两个学期的学费。

舅舅从小读过一些书，后来靠自己的本事，在县城里谋得一个文书的工作。

舅舅的工作薪水不算高，但他头脑灵活，让舅妈在学校门口开了个小卖铺，家里过得还算富足。

舅舅认为阿明应该读书，认为他们这个家庭可以通过阿明读书改变贫穷的命运。

在舅舅的支持下，阿明得以上了高中。

由于阿明妈妈没有听伯父和姑姑的建议，此后他们便不怎么帮阿明家。

伯父承包了村里的鱼塘，隔三差五去县城卖鱼，回来总给堂姐买新裙子或者好吃的。

那时，姑姑家买了一辆东风汽车，姑父四处跑运输，姑姑在村里开了个小商店，家里条件非常好，是村里的富裕户。

姑父每次从外地送货回来，表哥雀仔都会有新奇玩意，拿到村口显摆。

看得阿明满眼羡慕。

阿明心里暗想，我以后一定要多挣钱，让家里富裕起来，让爸妈过上好日子。

再后来，阿明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没有当老师，而是被县政府招聘进来，做了宣传科的一个科员。

接着，便是顺理成章地娶妻生子。

这些年过得也算平顺，收入不多，但也能维持生活。

阿明工作后，有了收入，带妈妈去省城看了病，妈妈的身体有所好转。

爸爸脚上有伤，虽然依旧不能干重活，但在家编竹席，也算是有事做。

看到阿明家经济状态逐渐好起来，阿明也算是一个县城的小干部。伯父和姑姑两家对阿明家的态度，也从基本上不管不问，变成了开始走动。

姑姑的儿子雀仔，初中毕业后出去打了两年工，回来继承了姑父的开车运货事业。

姑姑会让雀仔空闲时带着阿明的父亲去县城里卖竹席，不过，也是近两年的事。

伯父偶尔也会让他的女儿梅英给阿明父母拎两条鱼吃，也是这两年才有的事。

家里人态度的转变，让阿明觉得，他通过努力，终于得到了家族亲人们的认可，证明了母亲坚持让他读高中没有错。

原本走动稀疏的三家人，又变得亲近起来。

阿明想到这里，一股困意袭来。

这个周末，他的高中同学陆况来家里看满月的豆豆。

由于阿明的爸妈身体不好，岳母又心疼独生女儿，主动提出要来照顾女儿一段时间。

豆豆出生这一个月来，岳母本来就辛苦，阿明实在不愿意让她再炒菜招待朋友。

到了午饭时间，阿明让岳母不用忙活了，带陆况在门口的川菜馆子吃个饭。

借着酒劲，阿明把自己心里的事一股脑兜了出来。他信任陆况，主要是从高中阶段，就跟这位同学交流过家里的情况，这些事的背景对方已有几分了解。

陆况是县医院的外科医生。家里是县城的，父亲也有一定的职位，阿明从高中时期就比较欣赏陆况对人情世故的敏锐与清醒。

而陆况则是看重阿明这个农家子弟自强不息的那股子劲头。曾经一度沉迷游戏的陆况，是在阿明的影响下，才戒掉网瘾，高三那年重新找回学习的斗志。

陆况听阿明讲完后说，你这位表哥，或者说是他代表的伯父姑姑这边的亲戚，在你上学时，也就是家庭困难时不管不顾。

但等你大学毕业，熬出头了之后，事实上，就是他们觉得有利可图时，又刻意接近你们一家。

很明显，陆况放下手里的酒杯，就是你家需要帮忙时躲开，能沾上光了，又靠过来。

记得上回，你这个表哥带孩子来我们医院看病，就住的你家吧？这种忙必须要帮。

过来玩？你家闺女刚满月，还这么小，家里这么忙，他就不该打扰！真是没有替你考虑。现在住宿这么方便，哪里找不到个住的地方，他家又不缺这几个钱。

阿明听后，连连点头。

哈哈，陆况冷笑两声，这种人我见多了。我爸职位低的那几年，门可罗雀。我爸官职上去了，亲戚朋友一下子多了起来。每个往跟前蹭的人，都想尽量捞点儿好处。

这就是现实，人情冷暖，不得不面对。

阿明连连点头，借着酒劲说，是的，我家最困难的时候，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现在一个个往跟前蹭。

陆况又喝了一杯酒，只顾说自己的，我爸这一生，起起伏伏，那些人的嘴脸，我跟着见多了，也见够了。所以，...

他吃了一口菜，继续说，老子不去趟那个浑水，老子学个医，咱凭本事吃饭！

说着，陆况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阿明给陆况满上，连说，就是，就是。

他也灌了自己一杯酒，学着陆况的样子拍了拍胸脯说，老子也不看你们的脸色！

你们不管我家吃不上饭，也不管我家现在兵荒马乱，我还有义务管你儿子过来玩？

喝！阿明端起酒杯，一口气灌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