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鱼化寨,西安市著名城中村,位于高新区西南方向软件园与软件新城之间。2018年11月,官宣拆除。前数年间,以鱼化寨为圆心的周边乡村尽皆消散,包括我从小生活的家园。
忆往昔,几处村落左近,同学你来我往。由村入城,鱼化寨亦是必经之路,多有流连。
匆匆数年,西郊故里,换了人间。
离开
推土机一字排开轰轰隆隆
如同大时代车轮滚滚向前
哪里有蝼蚁
都说是盛世欢颜
抬头望向天空 阳光耀眼
阳光下千城一面 乡村渐远
悲 欣 交集
明天?还有些茫然
我们搬离了世代家园
从大片混乱的废墟中
我用力抠下一块红砖
嵌在月墙额楣上的“吉星高照”
那是爷爷生前 手刻的 “文玩”
其实蛮土 并不值钱
留个纪念吧 父亲笑着
小心翼翼 双手捧过
他用毛巾仔细擦拭干净
找出一块红布轻轻包裹
垫脚将砖头稳稳安顿好
在这临时过渡的高窗上
朝着 村落的方向
30年前的老黄历
小时读过一本闲书,书名已忘,模糊记着内容有《丈八沟的来历》、《沣京镐京》《梦庄有个石婆庙》等,算是通俗版长安县志,也可叫作《长安民间故事》,后来这书找不见了。
其中有一篇《鱼化寨》,讲古时有一位江苏籍将军领命出征北方,不幸战死沙场,部属返乡无望,流落长安,其中一脉靠乞讨度日,至皂河附近,(皂河的前身为八水绕长安之“潏(jué)水”的下游故道,与古漕渠交叉处形成一大片宜居之地)南人素以鱼米为食,见此处有水有鱼,遂依水而居,日里打鱼,部分自食,部分拿市上与人交换粮食日用,由此几世生息,渐成村落。因售鱼于市,人称鱼花子,族人便自称鱼花寨,后定名鱼化寨。
故事久远难辩,但此地多有老人自道祖籍江浙,或可一考。如上网查询“鱼化寨”,则另有其他各类附丽,因改革开放后此地经济教育两繁荣,或有想象与真实或有穿凿不一。
“廒”,粮仓也。有明以来,此地便为“长安十八廒”之一,负责征收一方之租税。清朝时西安城区分设长安咸宁二县,历经清朝、民国、解放前后,鱼化寨一直辖归长安县,建国后改为郊区,后西安重新规划行政区域,辖归雁塔区。
我家在一个古老幽静的村落,村址位于鱼化寨西南方向约2公里处,“鱼斗路”经我村门前是西去“斗门镇”的必经之路,西万路(西三环)未修时,往周至户县的车亦由此路过。
“斗门镇”,即七夕发源地,牛郎织女的传说在此诞生。前面书中《梦庄有个石婆庙》讲的就这儿,“石婆庙”,就是织女石庙。
记得二月二(农历)时父母带着我们来这儿浪“会”,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来浪,赶集的 烧香的 扭秧歌的 耍杂技的……各种民俗活动热闹非凡。
千年前汉武帝仿昆明洱海所凿“以习水战”之昆明池即在此地,“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当日之昆明池有多大?周长17.6公里,三个西湖加起来吧。
一条小河流过我们村前,河名“沣惠渠”,从前河水清澈、水草摇曳,岸上野花缤纷。
此渠是1942年国党当局为乡村灌溉所修,历时五年,引南山下沣河水,向北流经数百村庄,流到我们邻村“漳浒寨”(已拆,今软件新城)经其水库蓄水,分闸,将渠水一分为东西二路,西路流向西晁村 (已拆 ,今西三环外),东路则经过我们村、鱼化村。2017年政府重修昆明池,仍引沣惠水,再现汉唐境。2018年央视“七夕晚会”主场地落地昆明池。
关于我们村来源,说法各有不同,在此撷其一支。家父曾道,明朝初期,为改变战后北方人烟稀少状,遵国家大迁徙令,祖上自山西洪洞“大槐树”迁来,见此地亦多大槐树,傍有潏水故道,便以此定居。为纪念故土,我们有个古早的村名,叫做“老鸹(音wa)窝”,一如山西洪洞之“老鸹窝”。久经繁衍,十里八乡的老辈人还清楚此村名,而年轻人渐皆茫然了,亦因官方登记时另具村名。
建国前村子辖归长安县,后辖归鱼化乡,现统归高新区。
家父道:解放后各类政治运动,民间多数族谱已毁,历史不能详查。然有关姓氏文化的一些俗语,亦值留心。比如“张王赵李遍地刘”,“刘”通“流”,有纪念迁徙之意;俗语:“(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流落他乡同气同根之意。凡此种种。
“唉,几辈辈下来,糊里糊涂地也就喔回事咧!”
虽未必真,但——
我的考据之旅顿时画了句号。
“你看,西安城墙明朝修的,修了毁、毁了修,到现在都600多年了,全世界人民来了都要爬上去看一下。咱这村过去也都是土夯的城墙、垛墙、城壕,国民党时候闹土匪,大一些的村都有民兵卫队,也有土枪。解放后都拆咧,枪也都上缴咧。”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周围数十个村落,行政上均辖属鱼化乡,后改称街道办。方圆百里彼此姻亲,口音相同,风俗相近。过去老话“好女不出村”,相应还有一句,谁家女娃不听话,大人往往脱口而出:“把你给到南山跟底下!” 何以故?山脚下百里无平畴。民以食为天,吃是头等大事,农业社会一穷二白,首要是吃。此地富饶兼有水利,一年两料,旱涝保收,姑娘们自然不愿“出口”了。
乡村之 风雅颂
静谧的河水缓缓流淌,古老的村落星罗棋布,若有若无的水雾缭绕弥漫于田野,晨昏之际,群群飞鸟叽喳进出。举目四顾,若将“敕勒川”换作秦川,将“阴山下”换作南山,则“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是足可借用的,只是牛羊不多罢了,但金风吹漾麦浪翻滚,自然是“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一览无垠的庄稼地,随季节轮转变幻着绿的颜色金的颜色。远眺南山,绵延的巍巍秦岭,因着距离太远,看上去山的起伏也很温柔,晴时则清楚瞧见上山的路,左不过是细若羊肠罢了。而日出月升的东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地平线,遥远的天地相接处,有十万个为什么,有远方无声的召唤。
在这里,村人们耕耘着劳作着,春种、夏忙、秋收、冬藏,生活是缓慢近乎不变的。
在我们村西头,有一所苏联援建的中学,典型苏式鸽子楼,大操场大主席台,校门左右两排茂盛的木槿树,花开时盛大妩媚,一溜红粉佳人。
学校早先是初高中一起,后高中撤销,那时候这所中学其地处虽偏,然其教育水平颇具声名。鱼化乡的十多个自然村以及丈八乡的数个自然村,孩子都在这儿读书,学生加教职工有近千人。
我的少年时代就在这里了,所谓生于斯长于斯。怅望来时路,“苍苍横翠微”,虽不过是些“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但那也是梦开始的地方。
(谨以此篇纪念行将消失的故地)
参考文献:
《类编长安志》
《长安地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