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参加工作时,住在集体宿舍,环境嘈杂,生活清苦。我斜对门住着一个老先生,分外乍眼,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年轻人,没有像他这么七老八十岁数的人。
老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慈眉善目,在楼道或者是院子里遇到了,都要停下脚步,十分礼貌地微笑点头示意,态度近乎于谦卑。看着像是个有修养有学问的人。
后来知道他原来就是我们学校从外面聘的一个退休教师,教高中语文课,听说解放前还是在教会学校念过书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不教了,反而在街上的集市上卖起了布料,当起了小贩。还给自己的摊点起了一个听起来文绉绉酸溜溜的名字,叫“孔乙己布店”。摊点很小,主顾也不太多,但却也干了好几年,应该是略有收益吧。每个周末的早晨都能看见他早早就起来,把自己倒腾的那几捆布用旅行用的小车弄出去卖,到了傍晚又见他风尘仆仆地回来,生火做饭,总是风尘仆仆忙忙碌碌的样子。
因为可能都是老师吧,渐渐就熟了。忽然有一天中午,老人很正式地到我宿舍来了,说是要请我吃晚饭,还有其他的几个人。我觉得他年纪这么大了,自己做点小生意,风来雨去,不容易。就客气地说您这就不必了,要请也得是我们请您啊。但最后还是遂了他的意了。
到了晚上,他忙乎了一通,等我们回来以后,他早就把吃的做好等我们了。我记得当时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甘肃的小技术员,一个也是附近学校的老师。我看看桌子上的菜:炸河虾,花生米,还有一个热菜,是什么记不清了。酒是红葡萄酒。我心想:三个大小伙子,还有他这个老头儿,一共就三个菜哪够吃啊。况且盛菜的与其叫盘子,不如叫碟子更合适,一个人吃都不够啊。但那时年轻不谙世事人情,还在什么也没说。吃饭时就只听老先生絮絮叨叨或是慷慨激扬地说,好像是“辅仁大学”出来的高材生呢,也能背几首东坡的诗词,但是看他写在纸上的记账的笔迹,小而散漫无度,根本就不像是才子所为。心里存留着这样的疑问,闷闷地吃了一顿饭,还根本没吃饱。
此后,再不敢冒昧地答应陌生人请饭。
后来,过了几年,我就搬出来住了,偶尔回去的时候,还是能看见老先生一个人佝偻着腰在漆黑的楼道里生火做饭,觉得也挺可怜的,听说他有一个女儿,也见过她来看他,但具体怎样就不知道了。老人对我还是很客气,但因为吃了一次很拮据很寒酸又没吃饱的饭,再也不想跟他有太多的搭讪了。
后来,在市场就见不到他了,也许太老了身体不行就不干了。
现在,若干年过去了,他也许早不再人世了。但现实中的如他一样的小人物还是卑微而艰苦地活着,作为很多富人的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