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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故事伯乐月华第五期征文活动——“东拼西凑”与奇思妙想专题联合有奖征文活动第②组
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她觉得时间好似凝固住了。
她不记得自己和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什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只记得那通电话过后,自己的心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动着,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许久。
要不是堂屋里那座深棕色实木座钟报时的声音唤醒了她,还不知道她的世界会这样静止多久。
她回过神来,又忽然局促不安起来。她害怕自己身在梦境中,有那么一瞬间,她连那陪伴自己多年的古老又质朴的座钟都不敢轻易相信了。她快步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时间,确定钟摆是正常运转的,又匆匆戴上老花镜往前往后翻了翻老黄历,确定是今天这个日子没错,好不容易平复了些的心跳又加速起来。
这么巧吗?是真的吗?只有一个小时了?还有……一个小时?
她记起电话里那个彬彬有礼的中年男子说是一小时左右的。想到这一小时会是多么的煎熬和漫长,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定了定神,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大步走到衣橱前。
此刻,她已经管不了那迟钝的刚泛起情绪的眼睛开了闸,也顾不了喉咙哽咽袭来的酸涩感,时间不多了,得赶紧找身合适的衣服。
她拿起这件比划比划,又拿起那件比划比划,时不时对着镜子做个动作转个圈儿,可挑来挑去老半天也没个结果,好像今天哪件都绝不会让她满意了。
她有些沮丧,暗暗责怪起自己平时太省吃俭用,到了关键时候连件喝茶的衣服都没有。
本来就不富裕的衣橱很快就被她掏空了,衣服也凌乱地铺开在床上,像一群无力征战的泄了气的士兵。
突然,沉睡在橱子一角的那个布满褶皱的包装袋让她眼前一亮,那上面赫然显示着时光的印记,这一刻,倒像是一束暖暖的阳光照耀着。她的心中仿佛有一朵花正悄然绽放,从尘埃里开出的一朵花,生动明艳,清雅不俗。
有多少年没敢打开看过了呢?她不敢想,小心翼翼地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的袋子,任由一抹复杂的情愫翻滚在胸腔里,任由回忆汹涌澎湃地占据着脑海。
她记得一开始她愉悦地等着,后来焦急地盼着,后来越等越失望,越盼越落寞。那种从满怀期待到被失落覆盖再到被失望淹没的近乎窒息的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呵,不想了也罢,反正今天会为过去的一切画上句号。自我安慰也只是自我安慰,她按捺不住激动地取出那顶米白色的帽子时,还是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他跟随母亲离开村子的那天,约她到常一起散步的大湖边。他们都喜欢这片大湖,湖水碧绿澄澈,煞是好看,像他和她的感情,纯粹真挚,没有一丝杂质。
她喜欢同他在湖边散步,她喜欢沉醉在他的笑容里,她喜欢他化身骆驼载着她绕着湖边转上一圈又一圈。伏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拿袖子为他擦着汗珠,她觉得踏实无比,觉得心里有了着落。
那天,他把这顶精致的礼帽戴在她头上,带着万千眷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更带着一股终会为她抵挡一切的豪迈和坚定。
先让它代替我为你遮风挡雨,我随母亲在那处安稳下来,定会回来娶你,定会做你一生一世的骆驼。
她脸颊绯红,像那天黄昏时分勾勒在天边的红霞,静谧而美好。虽然未曾预料他会离开,但她始终相信,他定会回来,回来娶她,许她一世安稳。他们紧紧相拥,深深相望,让对方的面容落满自己眼眸……
咳咳咳。触动了这些年不敢触碰的伤,她因伤神连着咳了几声。
历经岁月洗礼的人总会长大,她也觉得自己早就学会与那些过往淡然相处了。如今年岁更大些了,奢求不多,日子也算顺遂平和。
她拢了拢略显花白的长发,将那顶帽子轻轻地戴在头上,又对着镜子调整了下帽子倾斜的角度,一如他离开那天为自己戴帽子时那些琐碎细微的宠溺。他喜欢她的长发,所以,她一直都是长发模样。
呵,她以为早就忘了的,原来不曾忘记,只是不敢记起。
镜子里,她的脸颊染着淡淡的红晕,这抹羞涩多像当年那年轻的姑娘。可是,纵使再见一面,终归也都是梦一场。该是梦醒时分了。打电话来的是他的儿子,听起来沉稳干练。他一向那么优秀,杳无音讯多年,又怎会如她一般甘愿孤独终老呢?
他终究背弃了誓言,她终究被他辜负。
戴好那顶已略微发黄的礼帽,她又觉得搭配哪身衣服都合心意了。选了一身素雅的米白色毛衫和深色长裤,看起来大气端庄。
想起自己当年,容貌也算是这里的佼佼者呢。想起他曾经专注的爱慕,她的嘴角又弯出了浅浅的弧度。
那些过往是美好的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孑然一身跌跌撞撞走过这么多年,有些人,有些事,她从不敢回望,从不。
即便如此,有些伤痛却锐利如刀锋,总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在某个熟悉的地方等着她,隐隐地揪着她的心,像带着一种使命感在磨炼她承受力的坚韧,像一再提醒她不可以丢掉那被她刻意尘封的过往回忆。
比如,在每一年的今天,她会念起两人最后的分别。比如,在那一如既往平静祥和的大湖边,她会念起他们散步的惬意,他们相拥的甜蜜……每一次都心如刀绞。
不同的是,今天的她,悲喜交集,她不再是一人面对这一天了,她终于有了他的音讯。
独自熬过了多少个四季轮转,年复一年后,等来的是他的儿子告诉她,几经辗转联系到她,是想让父亲同她见一面。
父亲患有老年痴呆症,症状时轻时重,记忆力下降得厉害,或许已记不起你……但我知道,你对于父亲的意义。
看看座钟指针指向的时间,她决定提前出门了,因为到了湖边她还要花很多时间充分平复心情。纵使他不记得了又怎样?起码她还能看到他老去的样子,他们曾相约一起变老的,他不记得的,她都记得。她一向如此固执。
只是她也为他改变了些。她年轻时向往广阔的天地,向往更多的自由,可是怕他哪天突然归来时找不到她,要独自承受失望和痛苦,也怕他们就此错过一生。于是,她舍弃了自由,把自己的青春牢牢地锁在了这个闭塞的小村子里,从青丝等到白发。
她的身体因紧张而微微打颤,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斜倚着湖边那棵枯藤老树,心里才觉得安稳了些。
这棵树也见证了他们曾经的爱恋,他们在这里许过誓言,挂过写着心意的红布条,如今,这枯藤老树却要见证他们最后的分别。这,应该是这一生最后一面了吧。
听父亲的老友说,父亲离开这里不久后和祖母遭遇了严重车祸,祖母离世,父亲失忆。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端详着他黯淡无光的苍老面容,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那透着疲惫似藏着千言万语的双眼,都像在对她倾诉着这半生未见的哀怨。
她想要唤他的名字,试了试,喉咙却无力发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他,应该也不记得我了吧。她低垂眼帘,压抑着不让泪珠掉落。
丽。一声呼唤,便再不作声。
她怔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声“丽”分明那么熟悉,又那么亲切。她刚刚恍惚看到他眸子里的晶莹闪亮。那种感觉像在不断催促感伤的人释放自己多年压抑的情绪,她忍不住孩子一般委屈大哭起来。
他也终于像被唤醒了记忆般宣泄地哭出声来。
对不起,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我来得太迟了……失忆后,我总觉得有个姑娘在等我,可我记不起更多了……去年恢复了一点记忆后,我就开始找寻你,打听到你一直孤身一人……我一再同儿子商量,可儿子又不愿接受我这个年纪再组建家庭……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也不想影响他的人生规划,可又怕见了你只能让你失望,不能给你一个圆满的归宿,见与不见终是两难……今天来的路上,儿子告诉我要给我一个惊喜……我本想见一面了了心思就好,可是却觉得更痛苦……
他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她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了。
他们肆意地相拥而泣,像很多年前他们分离的那天,紧紧地相拥。整个世界静得只有彼此的心跳声。
扑通一声,他的儿子跪在他们面前。
父亲,您把我视为至爱,含辛茹苦养育了我,却从未告诉过我,我只不过是您捡来的襁褓里的孩子。对不起,是我狭隘自私不顾您的幸福,枉为您的儿子。今天,我就是要来接母亲回家团圆的,以后,就让我好好孝顺二老安度晚年。
他怔住了。她也怔住了。
原来,他本想用一生守护的秘密他已知晓,原打算若不能与她相携终老,便天各一方孤独一世也算对得起她;原来,他终究没有背弃誓言,终究没有辜负她,这些相隔天涯却念念不忘的日子终究是值得的。
一刹那,过往的繁华落寞交织成一张大网,拢住了三人此刻温情脉脉的心。
她抬手轻抚了下头上的礼帽,涌起阵阵暖意。心中的那朵花正热烈绽放,美得耀眼,馨香四溢。
那是幸福花开。从此相依,再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