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囚禁的爱:面具公主
多年后的我,更熟悉这个现象。叫投射性认同也好,叫别的什么名字也好,它就是来访者和咨询师之间的情感感染。像一种精神上的传染病,一个人的心情会感染到另一个人,只要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真实的情感连接,只要你关注他,你就会在精神上接近他,就如身体上你接近一个人,就可能感染他身体上的病毒一样,在精神上你接近一个人,就可能感染他精神上的病毒—心理咨询师的工作,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而充满风险。医生可以戴上口罩,隔离病毒并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心理咨询师必须把自己完全暴露在精神的病毒中,不能把自己隔离开。因为,当你在精神上和来访者相互隔离后,来访者会感觉不到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感觉不到你和他之间精神的相互联系,感觉不到你是从内心深处理解他。因而,来访者就不会被你所感动,不会因你的存在而感到宽慰,不会知道你在精神上和他在一起,因而,也就不会有多少治疗效果。
真正的心理咨询师,如同地震灾区的志愿者,必须和那些脆弱的受灾者同在现场,必须敢于把自己暴露于危险中。这样,你才是一个人,一个和来访者真正有交流的人,一个有缺点、会犯错,但是比来访者经验更多一些,可以对他有所帮助的人。
感染也并不可怕,如果心理咨询师能消除自己感染到的精神病毒,他就知道什么药是对这个来访者有效的了。心理咨询师在每一次治疗中,都可以是一位尝百草的神农。
弗洛伊德说,抑郁是转向自己的愤怒。
虽然我不认为所有的抑郁都是愤怒变的,但是我也的确发现,很多很多抑郁者,在他们心中掩藏着愤怒。
愤怒能转化为抑郁,一点也不奇怪,就像一个被气坏的人,如果没有办法痛打那个让他气愤的人,心里最想做的动作就是抽自己几个嘴巴——虽然理智地说,没打着别人还打了自己,这样做双倍不合算,但是,我们就是有这样做的冲动。
在这个抑郁的女子身上,我首先看到的也是她的愤怒。虽然,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愤怒来。她是一个非常温和、柔弱而且善良的人,愤怒和她是不相称的。
但是,我发现她描述人生中的种种事情时,所暗示出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别人的一个“坏”的行为,而这些行为是令人愤怒的,虽然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愤怒。
比如,她会提到家人对她严重的忽视,或者她的愿望被家人轻易地否决,随之却没有愤怒的表达,而是一个自我批评的表达——“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没用”,等等。比如,她会花很长时间说她考大学时想选择的专业是时装设计,说她小时候最喜欢描画中国仕女的衣纹、外国公的裙摆,说她会把采来的油菜花缝在衣服上,说她的第一本时装书、她喜欢的时装杂志等等,说她为考工艺美院所作的种种准备。但是,说到父母问都没有问她就替她选了会计专业时,她却轻措淡写地说:“所以我就读了会计专业”我问她是不是对父母有不满,她说:“没有不满我的想法不现实,我也没有艺术天赋,出不了名,出不了名的时装设计师就等于是个弄堂里的小裁缝”我奇怪地问:“你真的觉得时装设计师等于小裁缝吗?”她的回答是:“他们(指父母)这样说,他们说得不会错。随后,她的话题就是学习会计的大学生活中的痛苦、无聊和无奈听起来很像是控诉父母为她所作的糟糕选择,不过,她的话中并没有句是指责父母的。
这就是用抑郁掩盖的愤怒,她不发火,不指责,但是她似乎在用自己的抑郁来控诉:“看,都是你们把我害成这样的。”
即使说到她的割腕,也还是一样平静的语气,哀而不怨,幽幽地描述刀子割下去后,血是怎么“像房檐的雨水一样,沿着手指流下去的,仿佛是一位诗人在描述一个风景。让我感到可怜又可怕—如此的平静,如此平静的控诉,如此平静的怨恨。
暗火总是比明火更危险,因此,心理咨询师常常需要做的事情,是允许甚至建议来访者,有不满就直接表达出来。在心理咨询室内表达对家人的愤怒,毕竟是更安全的。心理咨询师不会把你的气话告诉你的家人,而且作为心理咨询师,看到别人表达愤怒也是件司空见惯的事情,以般都能够接受和理解。这样,来访者可以宣泄一下自己的愤怒,这总好过把那些愤怒压在心里,让愤怒在心中暗烧。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心理咨询师同意她的愤怒。在我看来,她对家人的不满有些是有道理的,有些是她自己误会了别人,有些是她的做法不对。但是,作为心理咨询师,我不会轻易对她作评判,不会指责她这样就给了她一个表达愤怒的机会。
抑郁的背后,往往有许多隐藏的愤怒,表达这些愤怒后,一个人的抑郁就可能减少。
渐渐地,她开始直接表达一些不满、愤怒和抱怨。这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一个进步,实际上的确是进步。随着她更多地直接表达不满和愤怒,我发现她的抑郁减少了,而生机和活力增加了。
在以后的咨询中,我多次看到似乎很不匹配的夫妻,让我感到所谓“好汉没好妻,赖汉子娶仙女”的古话真是有点道理。所谓“一对璧人”那种珠联璧合的情况,似乎真的极难见到。当然,这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份。那些夫妻和美举案齐眉岁月静好的,哪儿有时间来陪心理咨询师聊天?不过,即使是在生活中,我也发现,某方面的男人或者女人,其配偶在感觉上并不配的也有很多。
作心理咨询久了,就知道这些看起来不匹配的夫妻能走到一起,并非是偶然的事情。潘金莲之所以嫁给了武大郎,而没有嫁给武松,是因为刚烈的她拒绝了一个好色老头的“潜规则”。老头要报复她,所以把她嫁给了武大郎—这不是偶然,如果武大郎不是那么矮,他也没有机会抱得美人归—可惜以后变成了蛇蝎美人。现代人自由恋爱,潘金莲的悲剧不是那么容易发生了。但是,由于每个人心中的种种情结,我们自以为自由选择的时候,实际上还是受到潜意识中的情结的影响。因此,我们找到的往往不是最适合的,而是最能和我们的情结扣上的。我们的情结往往是一种不健康心理的反映,因此,我们挑选的配偶也常常会成为怨偶。这很可惜,但这就是现实。
我后来回顾这个咨询时,发现在咨询一开始,我在潜意识中就多多少少被她诱惑了。不过,直到这个时刻,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两性间的移情、反移情困境,已经出现在我的咨询中了出现了。
我开始提防,而她似乎愈演愈烈。
比如,之后不久的一次咨询,她带着几分酒醉,不知因为什么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她伏在桌子上哭的时候,把桌上的东西碰掉在地上。我俯身去捡时,她也伸手去捡,却抓到了我的手上。我微微抬头看她,发现她也正在看我,眼神中有些异样的东西。
不能回避了。我开始和她谈移情问题。
我首先向她坦承,经过仔细的自我分析,我发现自己对她有反移情。由于这种反移情,使得我对她有一种欣赏和怜惜的感情——而这之中,也包含着一个男性对一个有魅力的女性的正常反应。我也告诉她,我感到她也有移情。移情和反移情如果不能恰当处理,对我们的咨询是有害的,而如果我们一起将这个移情、反移情分析清楚,则可以从中发现一些关于她心理的真相,对她的心理成长是有益处的。
我发现,所谓“见光死”这话真的很有道理。当我不敢承认反移情时,我的咨询受到阻碍;而当我坦率地承认并开始讨论时,我发现,自己的反移情一下子减少了。
她的变化要慢得多,但是,也在一点点解决。一开始,她继续原来的行为,随后她逐渐对我愤怒、指责,仿佛对待一个对她始乱终弃的男人,逐渐地,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比如,我们发现她之所以对我有移情,是因为我是她“走出城堡时见到的第一个男子”。比如,我们发现了她小时候有恋父情结。还有,我们发现她的性诱惑式的移情,是自我肯定的一种方式——而我们发现,她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用其他方式也可以自我肯定。逐渐地,当我们对移情的来龙去脉越来越清楚,移情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我们终于又回到了——或者说第一次真正来到了光风霁月、心地坦然的境界。
改变的过程是艰难的。
逃脱城堡,对瑟瑟来说最大的困难是,她“被药物麻痹了,没有行动的能力”,表现在现实中,就是她的各种基本生活能力非常差,还有就是她根本不能自己作决定,在各种事情上都极为缺少行动力。在后面的咨询过程中,我们花费了很多很多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一点点训练她的基本能力,让她成熟起来。耐心地等待她作出自己的决定,并耐心地等待她经过长久的拖延后,作一点点改变。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意识到,逃脱城堡之所以如此艰难,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瑟瑟自己心里有一个“城堡主人的帮凶”。她自己内心中也有一个部分(我们称之为“子人格”)不愿意离开这个城堡。因此,她在努力帮助城堡主人,禁锢那个想逃出城堡的瑟瑟。试想,支队伍中如果有一个除不去的内奸,这支队伍要取得胜利将是多么的艰难。
这个帮凶或者内奸为什么要帮助禁铟自己的人呢?我们发现有多重原因:一是因为待在城堡里有获益。城堡可以遮风蔽雨,在里面吃用不愁,而且还可以得到像公主一样的照顾。这些是她留恋的。即使是她的抑郁,也会带来获益。因为当她抑郁的时候,别人可以关注她,安慰她,免除她的一些责任,原谅她的错误。抑郁的人是弱者,抑郁的女人更是,抑郁的并且天真得像孩子一样的女人,有谁忍心不给她一些体贴呢?因病而获益,因获益而拒绝痊愈,这个现象是普遍存在的。另一个原因,是一种对城堡主人的忠心。孩子对父母都有一份忠诚,哪怕是处于怨恨中也是一样。因此,她愿意做父母希望的样子还有,就是她的自我认同,已经认同了自己是这样的人。在内心中的一个地方,她不相信会有根本的改变。
还有,她担心自己一旦脱离了这个家庭,父母之间的矛盾就会浮现出来。她不愿意看到父母之间的冲突表面化、激烈化,更担心他们之间的矛盾会愈演愈烈,最后闹到不可收拾。她宁愿自己以抑郁症的方式,维持这个表面的和谐。
她也害怕新的生活,离开了城堡,外面的世界有新的危机,旧的生活中虽然有痛苦,但那些痛苦是她所习惯了的,她知道应该如何忍受。而新生活中的一切是她所不熟悉的,即使是幸福,也是她不懂得如何应对。
她还害怕进一步的心理成长,也许那样会毁灭她的婚姻。她现在能和丈夫在一起,是因为她无力离开他。一旦她成长了,她还会选择他吗?对此,她很怀疑。如果心理咨询导致的是婚姻破裂,她对他会感到所有这些,使得离开城堡的路变得如此的漫长。
我们采用了一个战略,叫做隐蔽地长大。
我们不在意象对话中,想象离开这座城堡。我们只是在外表不变化的情况下,偷偷地增加自己的行动力。
我们会识别出什么是“麻醉药物”。像戒酒一样,让她戒断这些药物。实际上,从当下生活中获益的贪恋是最主要的麻醉药物,我让她步步明白这些贪恋需要付出的代价,让她逐步减少贪恋,从而活得越来越明白。她的内心中,也越来越一致地有了成长的愿望。
我让她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地动一动,而当有人在的时候,则恢复“道具公主”的样子。也就是说,在现实中她要假装心理咨询的效果不大,假装她的心理问题以及抑郁都没有多少好转。也许其他人会奇怪,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在现实生活中,她的丈夫和父母都很热切地希望她能有所改变,希望她能够不再抑郁。我们为什么要隐瞒初步的成功?原因是:人是复杂的。她的丈夫和父母固然希望她不再抑郁,但是未必衷心希望她有脱胎换骨的改变,因为她的改变意味着她将不再那么听话。所以,我们只好偷偷地改变。
当她逐渐从麻醉中醒来,当她有了足够的行动能力,当我们逐步说服她的那个“内奸”不再报信,脱离城堡的路才会畅通。
挣扎的爱:不忠的爱人
我只是听着,偶尔点头或用一两个简单的词语让他知道我在听着。
来访者经常有的习惯,就是希望心理咨询师能马上给自己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希望这个办法能够像灵丹妙药一样一试就灵,迅速解决他们的问题。除非是心理咨询的新手,否则我们都不会给出这样的办法。原因很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每个人的情况都是独特的,适合别人的方法并不一定适合这个人。而且,我们必须对来访者的情况以及他们的心理状态有比较充分的了解,才能找出更适合这个人的独特方法,过去的经验往往是靠不住的,而表面上很明显的事情也未必就是我们所认为的那样。
曾经有个来访者对我说,他怀疑妻子试图毒死他,他的饭里有慢性毒药。但是,他每天还是照常吃饭,因为他说自己“说不出理由不吃饭”。他也拒绝了把饭拿去化验的建议。从经验上看,我觉得这个人的话只能说明他有心理疾病,甚至有可能是有重性精神疾病,他认为别人下毒的想法很可能是一种被害妄想。但是,后来我们发现,他的妻子在潜意识中的确是想让他死,而且,给患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的他所做的饭菜总是高脂肪的,这也的确可以说是一种“毒药”,可见来访者的确并没有被害妄想。因此,对洪江妻子是否真的有外遇,我不能有任何先人之见和盲目的猜测。在蜜月中就有外遇的妻子我知道有不少,而无端怀疑那些无辜妻子的丈夫我也见过很多,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永远不要过早下结论。
有的人知道,或者误以为知道配偶的外遇后,会做一件非常有害的事情,那就是追问细节。虽然说这样做有害,但是他们会忍不住去追问。我接触过太多的类似的例子,问配偶是怎么和外遇者认识的,问发生过多少次性行为,问性行为的各种细节,从体位到时间到快感……被询问者往往很不愿意去说这些细节,但是占有道德优势的“审问者”却不依不饶。
“审问者”在追问细节过程中,实际存在着一种“窥淫和受虐”快感。所谓“窥淫”就是通过询问面试图“看到”对方的性过程,从而满足自己变态的性的欲望;而所谓“受虐”就是在询问细节时,这些人会感到嫉妒导致的痛苦,但是在这个痛苦中隐含着一种快感。当然,当事人不会承认这一点,但是,作为客观的观察者,我们发现这种情况很常见。按照交互作用分析理论,这种情况也可以理解,有些人潜意识中就是会收集痛苦,从而达到维持自己“被别人亏待”的自我认知。
在宣泄了愤怒和嫉妒后,洪江也渐渐地恢复了自我认识的能力。下面,我们作了一些很好的自我分析。洪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嫉妒行为,实际上包含了很多对小雅过去的愤怒和嫉妒,但是因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没有什么理由再去算旧账,于是潜意识中,他找到了个方法,那就是现在无中生有地嫉妒,从而有机会去表达对过去的她的愤怒和嫉妒。潜意识中,他甚至希望她能真的找一个外遇,并且被他当场捉住,这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发怒了。
洪江还发现,他的潜意识中希望小雅真的有个外遇,还有一个理由是希望能有理由真的离开小雅。
在意识中,他肯定舍不得这个来之不易的婚姻。但人是复杂的,潜意识中他实际上也想离婚,从而找到另一个和他更合适的,当然也应该是处女的新妻子。
在潜意识中,洪江很希望自己有一次外遇,因而希望妻子先有一个外遇,好让自己的外遇变成情有可原的事情。
这些思想使洪江大为震惊,但是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些都是真的。
一个人在你身边不断地讲种种理由,说你会有外遇,这实际上是一种心理暗示、一种说服。被怀疑的一方长久地听对方说自己有外遇,天长日久,内心中也会被说服,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有个外遇才对。另外,身边总有这样一个人没完没了地烦扰你,你也很可能会想,干脆我认了算了,也许事情会有个了结”,所以,她也可能会干脆来一次外遇,并且暴露给那个怀疑者。
甚至,在潜意识深处,你也许会知道对方实际上是多么渴望你有外遇,从而出于一种爱心或者是一种成全,为了让对方有理由发泄,也许你潜意识会服从他的渴望,干脆来一次外遇算了。
如果小雅真的有次外遇并且让洪江知道了,也许,洪江内心中真实的感觉反而会是如释重负。因为那样,和小雅在一起,他会感到更有优势,因为他现在是“无过错方”了。而且,他可以有理由发泄对小雅不是处女的愤怒,从而把压抑在心中的不满表达出来,到那个时候,这个婚烟是存是亡就主要取决于洪江了,即使婚姻破裂,洪江也能够有更理直气壮的理由。
我们当然也不可能建议小雅这样做,那样心理咨询就成为一个笑话了。而且,小雅也未必愿意作出这样的冒险或者牺牲。
深秋,路边的梧桐树叶在雨中纷纷落下的时候,洪江和我回顾了我们将近30次的咨询。
要作这样的回顾,是因为洪江在咨询中突然意识到,他最近的几次咨询,几乎很少提起小雅是否有外遇的事情,反而更多地在谈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于是,我们开始了一次回顾。
有时,一个心理问题的解决并非是被解决,而是被淡忘。淡忘了这个问题,是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不是真正的问题。如果我们去解决这个问题,那才是问题呢。
洪江的性嫉妒,固然不能说不是真正的问题,但是当我们通过长期分析看到在这个问题背后存在的种种问题后,洪江也越来越意识到他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妻子是否有外遇,而是自己的性格问题是自己的自卑和不安全感。
他发现,近几次的咨询所谈论的问题只字不提小雅的贞操,字字不他回顾了所分析过的种种心情,一次次小的领悟,使他越来越清楚问题的所在。
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不作出改变,小雅是没有办法让他相信她的忠洪江终于明白了,自己不可能证明小雅没有外遇—我们要证明外遇存在,相对要容易得多,只要你抓到一次。但是,我们要证明外遇不存在,却无比困难。因为即使你一千次证明了对方没有外遇,也不能证明在一千零一次不出现外遇事件。
他意识到,自己在用嫉妒来逃避需要面对的真正的问题,那就是他自己缺乏自信和安全感的问题,以及因此而产生的和小雅的关系问题。如果敢于负责任,他就应该就事论事:爱就继续在一起,不爱就离开——即使没有抓到小雅有任何外遇。
洪江告诉我,他在认真地考虑是否离婚。而且,他也不再需要我的建议。
心理咨询,说起来是多么滑稽。是否离婚,实际上正是洪江刚刚来到我这里时,他内心中最主要的现实问题,所谓的嫉妒问题,实际上也不过是这个问题的一个分支而已。避免戴绿帽子,无非是离婚与否的思考中,潜意识故意添加的一个砝码而已。而经过大半年的心理咨询,30次以上的深入探讨,经过那么多的体验和思索,我们这个很成功的心理咨询终于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是否离婚——我们走了那么多路,才发现终于走到了起点。
但是,这些工作不是白费的。问题虽然还是老问题,但是洪江已经不一样了。
洪江并没有完全消除自卑,但是,至少他的自卑程度已经减少了。他意识到了自卑的来源,也知道了自己的长处,知道天上掉馅饼掉到自己头上,也并非偶然:“能坦然接受小雅家对我好了,我是他们家女儿选择的女婿,他们对我好也是很正常的。”
一切都更好了,但洪江还是在考虑是否离婚,重新考虑这个婚姻是否适合他。他说,过去结婚是盲目的,现在等于在重新作一个认真的清醒的决定。过去,他对这个婚姻的态度是矛盾而又不满,因为不满,所以潜意识找了个怀疑外遇的事情做离婚借口,又因为矛盾,因此感到非常痛苦,现在他虽然在重新考虑是否维持这个婚姻,但是,和小雅之间的关系反而变好了很多。回到一个更平静的心态,不带任何期望地看小雅,他突然发现了小雅的许多优点——不是过去所看到的那些漂亮聪明、家庭好,等等,而是小雅性格上的优点。她不矫情,很坦白,而且对他十分宽容——他现在才多少意识到,过去自己的行为给小雅带来了多少烦恼,而且很感激她对此能够一直接纳。“如果她从来没有过外遇的话,我这样做是挺对不起她的;即使她有过一两次一夜情,我对她的这些折磨也足够抵消了。”洪江说。
他甚至壮着胆子把自己有离婚的想法这件事情告诉了小雅,出乎他的意料,小雅并没有很愤怒,而是告诉他,她理解他的想法,她自己也这样想过,结论是愿意保持这个婚姻,“再看看”。洪江觉得,就算将来他们离婚,他觉得也会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不离婚的话,他们的婚烟也将是一个“真正的婚姻”。
和一般人的期望不同,实际上心理咨询并不把重点放在现实的事件上,洪江和小雅是否离婚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各自生活得是否幸福,各自对自己的人生是否有更好的理解和把握。
因此,洪江最后如何决定,在我看来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心理上能够更成熟,而这一目标,我发现自己达到了。
和一开始见到的那个患得患失、忧心忡忡的洪江相比,现在的洪江如此从容不迫。和一名心理咨询师坐在一起,更像两个平等的朋友在谈心。谈话中,我看着窗外细雨和绿意盎然的梧桐树,心里也是片清凉。
那次咨询后不久,洪江就结束了心理咨询。我再没有和他联系,也不知道他最后是否离婚了。从我的猜测看,他们离婚的可能性较一开始时,应该小了很多。首先,怀疑和嫉妒大为减少,婚姻中的暗礁小了,而且因为更成熟的洪江表现得更为自信,更敢于负责,也就更有男性魅力了。这样,小雅对他会更满意。自信后的洪江,也更能真正欣赏小雅的长处。即使他们最后离婚了,我相信他们每个人依旧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如果他们的婚姻延续,那将是一个更美好的、没有被嫉妒严重污染的爱的证明。
有人说,嫉妒才说明一个人爱着,其实不然,嫉妒只能说明一个人在自卑的、矛盾的心情中爱着,而最纯的爱,无须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