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皮赋:一碗乡愁的河西纹理

原创作品,文责自负!

晨光漫过雷台汉墓的铜奔马时,凉州市场的蒸笼正把第一缕白雾托上青瓦。我蹲在程记面皮摊前,看老板娘手腕翻转,青铜色的面皮在竹刀下裂出细浪,醋卤泼上去的瞬间,酸香混着辣子的焦烈,像突然撞开了记忆的闸门——那是外婆围裙上的味道,是敦煌文书里"冷让"二字洇开的千年烟火。

一、面与水的禅意修行

记得第一次看外婆洗面,面团在陶盆里浮沉如太极。她枯瘦的手指揉出层层涟漪,"要洗出面筋的魂",老人家的甘肃话带着河西走廊的沙砾感。当淀粉水沉淀成青灰色的浆,我总以为她在施展巫术,直到蓬灰水倒入的刹那,面浆突然凝成琥珀色的冻,在蒸锅里泛起缎子般的光泽。

武威人把这叫"黄土高原的炼金术"。戈壁滩的蓬草烧成灰,祁连山的冰雪化成水,麦粉在光阴里发酵成筋骨。母亲曾说,好的面皮子要经得起"三摔":摔在案板上弹而不碎,筷子夹起弯而不断,浸在醋卤里久泡不糟。有次在高担面皮摊前,见老师傅把担子往肩头一搁,灰白的面皮在竹匾里颤颤巍巍,像驮着一匾月光在街巷穿行。

二、五味织成的经纬线

调料罐在老店的窗台上排成七星阵。最左边的熏醋坛口浮着花,那是用花椒、草果熬了三昼夜的卤,琥珀色的汁水里沉着晒干的小白菜,酸得像凉州的风,带着草木的清冽。油辣子得用本地露地辣椒,石磨碾出的粉拌了芝麻,滚油一泼,"刺啦"声里腾起的红雾,能让整条街的味蕾都醒过来。

那年在赵金玉面皮店,见老板往碗里抖落黄芥末,金黄的粉末落在黄瓜丝上,像给绿绸子绣了金线。邻桌的老汉把油馓子掰碎了泡进去,筷子搅出漩涡时,突然说了句:"这醋卤,比我婆姨熬的还勾魂。"满桌人都笑了,辣子油顺着嘴角往下淌,也顾不上擦。

三、街巷里的活态家谱

凉州市场的晨光总混着蒸笼气。程记的老板娘切面皮时,刀光在黄亮的面皮上跳踢踏舞,一勺醋卤泼下去,香气能勾着人从文庙飞到钟楼。有次蹲在灶台边看她抹熟油,那动作像给玉器抛光,"抹了油的面皮,才活得过夏天",她说话时,蒸汽把鬓角的白发熏得发亮。

北关西路的赵金玉店总飘着茯茶香。三十年来,铁锅里的醋卤始终滚着小泡,玻璃柜里的面皮码得像金砖。有个北京来的游客捧着碗直咂舌:"这辣子香得不讲理!"老板从围裙里摸出张纸条,上面记着某年某月,哪个游子带了十份真空包装的面皮去深圳,"说是要给孙子闻闻家乡味"。

四、舌尖上的地理课

去年在敦煌研究院,无意间翻到唐代《云仙杂记》里写"西陲冷淘,以蓬灰为引"。原来千年前的戍卒,就着烽火台的月光洗面,用戈壁的蓬灰点化麦粉,把乡愁揉进面皮里。如今在天祝三峡的自驾路上,总见路边摊支着蒸笼,司机们停下车,蹲在黄土坡上呼噜噜吃一碗,辣子油溅在牛仔裤上,像开了朵倔强的山丹花。

离乡那天,母亲往行李箱塞了袋干面皮。在深圳的出租屋里,我按她写的纸条熬醋卤,当熏醋的酸香漫过厨房时,突然听见楼下陕西面馆的伙计在喊"凉皮来咧",那声韵里的西北调,让碗里的面皮突然颤了颤,像要跳出碗来认亲。

此刻的凉州市场,暮色正给蒸笼镀上金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脚够柜台,老板娘舀起一勺醋卤时,特意少放了些辣子。醋汁顺着面皮的纹理往下渗,在碗底积成小小的江湖——那是河西走廊的经纬,是千年未改的乡愁密码,是每个武威人舌尖上永远温热的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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