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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学生时代结束在初中,她就这样离开了。
9月1号开学。
由于家离学校比较近,瘦弱的父亲用一个独轮车推着女儿在学校要用的生活用品,像盆,桶,大小不一,颜色不一的衣架,热水瓶,铁饭盒,10斤米,还有母亲头天晚上做好的菜,两床家里最厚的被子。父亲怕女儿摔破饭盒,特意去店里买了铁制的,母亲为了女儿在学校能跟上营养,很早就和村里的屠户打好招呼,要最新鲜的前腿肉。上小学的小女儿欣喜不已。终于到学校了,父亲早已汗流浃背。女儿低着头紧跟父亲,一句话也不说。父亲到说挺多:“娃啊,到了学校和同学好好相处,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女儿这时抬起头来,由于太阳太大,她眯缝着眼睛,对父亲点点头。她眼睛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只大,一只小,可以很明显看出。但那只大点的眼睛,却睁不大。之后有同学说那是鬼眼。
进了学校门,女儿变得紧张起来,用手拽着父亲的衣角,迟迟不肯放手。父亲走上前去问老师相关的事项。女儿立刻躲到父亲身后。缴完学费父亲帮女儿把行李搬到宿舍,父亲怕她会从上铺摔下来,又怕空气不好,就选了一个靠窗户的下铺。父亲打来了一盆水擦床板,床板干了后,开始铺床,把被子扯平,拉拉床单中间褶皱的部分。接着再把蚊帐挂上。女儿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父亲娴熟的动作,时不时看看这些同龄的将要与她度过三年时光的同学,打量她们的穿着。她那一大一小的眼睛眨巴眨巴,不知道当时她在想什么。内务整理完后,父亲又带女儿去了食堂,把10斤米换成了饭票,打来了热水。
一切都弄好了,就等学校发书上课了。父亲拖起独轮车,走出来了校门。突然像忘记了什么事似的,猛的回头,说:“每天饭要吃饱,想吃啥就买点。”说完了就又走回来给了女儿5块钱。就接着拖独轮车往回家的方向走。等到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回去。
一进宿舍就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因为这是一个由大教室改成的宿舍,放着很多张上下铺的床,可以住30多个人。家长走后,同学们互相问好,可能大人在时小孩子会觉得不自在,拘谨。所以在她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没有表现得那么热情。她只是默默坐在床边,歪着头,听她们说话,一直看着她们。她一直都不能融入这个圈子,却得了一个外号,叫黄毛。
她非常瘦小,一米四的样子,就像个骨架,只是外面包了一层皮而已。她的四肢,五官都很小,头发稀疏,脸色蜡黄,一看就像营养不良。一副尖耳,这使我想到动画片里的人物。穿着宽宽大大的衣服,一双深色的很不合脚的鞋。或许这是她哪个兄弟姐妹穿旧的。
2
正式上课了,她的噩梦从此开始。
初中时好像女孩子总喜欢拉帮结派,做事时喜欢一拨一拨的,上厕所,吃饭,买零食都是三两个一起。宿舍的女生分成两个帮派,我和她介于两者之间。她们不知道从那里学来欺压同学的本事。
有一次女生的头儿,发话了。
“黄毛,帮我去店里买包辣条,再去食堂打瓶热水。”
另一个头儿发话了,
“帮我去食堂打碗饭来,先用你饭票,等我买了饭票就还你。”
她装作没听见,因为她不想去。这时俩头儿发火了,竟然在同一战线。
“你是聋了吗,我们两个说话你没听见吗?你去不去?”
她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此时俩头儿爆发了,一个拿脚踹她,她的裤子被踹掉了,那裤子大了点很容易掉,她总是一个手拉着。另一个人不知道从那里拿来了衣架抽她,她只好用手挡。旁边的同学默不作声,低着头,包括我。她一直在那儿哭,最后她被驯服了。她擦干眼泪,走到她们床前,拿起她们的饭盒,热水瓶走向食堂。而她们两个因这次结盟,两个帮派的关系有所和解。
这件事情过后,有一天晚上她梦游了。从被窝里起来,掀开被子,穿好鞋,径直往垃圾桶走,走到后,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全都倒出来,又把垃圾装回去,走到床边,上床睡觉了。睡她对头的同学看到这一幕吓得不敢说话,把头往被子里塞。到了第二天,寝室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她当然不知道昨晚自己干了什么。俩帮派的头儿开玩笑说
“看来以后我们不能欺负她,要是哪一天她梦游拿刀杀了我们,那可就惨了,而且她还不用坐牢。”说完她俩一起笑了。顿时我觉得后背发凉,因为我睡在她上铺。
一个头儿从家带来了化妆品,粉底,眼影,腮红,指甲油。两个同学按着她,不让她乱动,在她脸上打粉底的时候,她像疯了似的摇头,大叫。这都不是事儿,最后她就被两个头儿强拽着去教室了,班上同学反应激烈,叫她滚回去。老师看到之后惊讶了,走到她身边。
“你怎么搞的?快去洗掉。”她一脸无辜地看着老师。
这次她又不听俩头儿的话,挨了打。一个头儿直接上去给了她个大嘴巴子,另一个人这次没动手,或许她预感到事情的不妙。不知道是谁告的密。
班主任是一位刚大学毕业的女英语老师。年轻人火气大,听到这种欺负人的事,顿时来了火,男生全部离开教室后,只听到门哐的一声。
“你说,她们是怎么欺负你的,我允许你以同样的方式还回去。”“打了她的人自动给我站出来,不要等我自己去查。”班主任放出狠话。
一个女生站了出来大声说:“我打了。”
“她怎么打的你,你就怎么打回去,别怕,有我在。”
那位女生小声对她说:“快说我是踢了你。”其实她是打了黄毛耳光,并且还用衣架抽了。黄毛按照那位同学要求的说了。但黄毛不敢上脚。班主任又来了火,“你怎么这么懦弱,你打回去啊。”黄毛还是不敢,班主任上去就是一脚,狠狠踢在那个女生腿上。
另一个女生比较敢作敢当,理直气壮地说“我扇了她巴掌。”班主任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她一巴掌。“只要是欺负过她的人,每个人给我写一份检讨,不写完,不准睡觉。没欺负过她的人,可以走了。”只有我毫不顾忌地走了。接着又有两三个同学跟着走。“你们真的没欺负过她吗?”“老师真——真没有啊,只是叫她帮我买过零食,我从没打过她。”
上初二的时候,那位大学生班主任走了,她说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她不想这么年轻就一直窝在这个小山沟里。我求她留下,但无济于事。后来一个年近半百的语文老师当这个班的班主任。黄毛以为上学期老师帮她伸张正义后,那些同学就不会再走老路。但恰恰相反,事情愈演愈烈。
最后班主任对黄毛说:“你还是回家吧!”
“看你们做的好事,刚开学的时候,她看起来还挺灵光的,这学期感觉被你们打傻了。我怕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变傻啊!”
2018年3月4日,我在开往县城的班车上看到了她,时隔五年她竟一点都变,只是那稀少的头发染成了黄色,没了当年的青涩。我时不时地回头看她,她也看看我,看她那眼神,是不记得我了。过了一会儿,她接了个电话:“没事啊,等下我打电话和房东说。”她拨通房东的电话“哎呀,房东啊……”原来她在县里和别人租了房子,放厨具的位置被新来的住客占用了。此时的她表现很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