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听到大人们聊天，哪个家长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懂事，抱怨自家孩子不懂事，旁边的长辈总是好心地开导一句：“还没到时候，到时候他就懂事了。”
那时候，我家后屋那家的孩子常常被他父母拿来同我比较。我们同岁同年级，他可以说是全村最调皮的男孩儿，我可以说是全村最乖的女孩。
说来奇怪，那年村里生了一批孩子，有七八个男孩子，却只有两个女孩子。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女孩，另一个女孩是我奶奶家隔壁人家生的。据说我们长到五六岁时，有一天那个女孩掉到村里一个废弃的化粪池淹死了，那一年生的女孩就剩我一个，所以说我是全村最乖的女孩，当然也可能是最调皮的女孩。最令隔壁邻舍的叔叔阿姨羡慕的是，我和同年生的孩子们不太一样，我爱读书。
后屋的男孩不爱读书，他喜欢骑着自行车到处疯。我时常听到他父母骂他，有时候我也在想：“他什么时候才会懂事？”
很巧，后来我们两家的爸爸都做出了“成就”，先后都从镇上调到县城工作，我们两家都举家迁到县城生活。到了县城，可以玩的地方更多了，那个男孩更无心上学了。初中毕业后，他就开始打工。我则继续读我的书。等我读完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听说他得病了——精神病。
再后来，我频繁调动工作，虽然两家以叔伯相称，但在县城住得不近，越来越疏于联络，我不太知道他的消息了。直到有一天，父亲告诉我：“后屋叔叔脑溢血去世了。”叔叔去世后，男孩的病没有得到好好治疗，日益加重。也不知怎的，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的事，总之最后他瘫痪了，每天都要坐在轮椅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坐在轮椅上的他总是在歇斯底里地骂人，影响到楼上楼下的邻居生活。
婶婶最终做了一个决定，带着他回老家去。婶婶没有文化，据说不曾读过一天书。他们举家迁到县城后，读过一点书的我母亲有了正式工作，一天书不曾读的她一直打各种零工维持生计，有时种种路树，有时进厂做季节工，有时帮私人干活。叔叔是在出差时突发脑溢血去世的，他单位好，善后待遇比较好，大儿子顺利安排了工作，小女儿读书的费用单位包，据说每月的补偿金足够婶婶同这个病儿生活的，回到农村即使不种地，也不会拮据。但是，看病钱可能不够。总之，后来男孩没有得到什么医治了。
回到村上，他依旧骂骂咧咧，骂累了睡，睡醒了骂。几年后，他就去世了。婶婶也改嫁了。
每当谈起这个得了精神病的小儿子，那个婶婶总是哀叹说：他是一个讨债鬼。
对于他，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时候我们都还住在村里，有一次他家来了客人。他们好菜待客，他先吃完饭，就跑到院子里大叫：“XXX和XXX（他父母的姓名）天下最小气，有客人来，客人拎来的肉他们藏了一半，只煮一半！”客人走后，那天晚上，他家传出了不要命的鬼哭狼嚎声。我知道，他挨揍了。
偶尔想起他，我会想如果小时候他懂事一点，是不是后来也不会得精神病？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