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屋角弥漫着淡淡的檀木香，香炉旁的靠椅上侧躺着一位长发女子，巴掌大的脸上系着一块长长的紫色面纱，独留了一双眯成直线的双眼。
“我不去。”女子撑起身子，冷冷说道。
“杉儿，世上只有吴神医能治好你的脸，义父好不容易查到他的行踪，他目前就在邻国皇宫给景帝治剑伤，短时间不会离开。义父已经给景帝传信，拜托他留住神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杉儿，你可别犯傻。”躺椅旁，一位面容焦急的老人急切地说道。
“义父，十年前，从我离开天凌的那刻起，我就发誓，此生绝不再踏上那块土地。况且，我的脸，已经十年，习惯了。”女子缓缓站起身，搀扶着老人向窗边的檀木椅走去。
“哎，你这孩子，你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念儿啊，念儿都十岁了，从来没见过自己娘亲的脸，你又怕吓着他，在他面前一直戴着面纱。刚刚我告诉他，娘亲脸上的伤很快就好了，他开心极了，你看。”老人转身指向窗外。
跟随老人的视线，女子望向庭院，一位满脸汗水的少年，手拿木剑，用力挥动着一招一式，但是少年的嘴角却是快活地上扬着。
女子缓缓松开眉头，一抹微笑无声绽放在她的脸上。
“去吧。”许久，一声浅浅的话语从女子口中飘出。
“好，好，去，带念儿一起去，放心，景帝后宫无人，你可以安心治病，不会有人打扰你，这点薄面，景帝还是会给的。”
顿时，屋中响起中气十足的大笑声。
2
一个月后
“唐姑娘，这是皇上给您安排的庭院，皇上交代，此庭院只有您和小公子两人，如果没有您的允许，其他人不得进入。另外，神医会在每日辰时来给姑娘治病。奴婢这边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奴婢告退。”
“嗯，去吧。”女子摆了摆手，径直走向窗边，关上了窗。
“娘亲，窗外的御花园风景极好，您怎么把窗关上了呢？”少年走向女子，疑惑地问道。
女子勉强扯动嘴角，轻笑一声，“娘亲有点累，想歇息了。念儿，你也去隔壁休息吧，有事就过来叫我。”
“好的，娘亲，我会在隔壁保护您的，我答应了爷爷，会保护好您的。”少年拍了拍胸脯，坚定地说道。
“好，好，我的念儿，那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哦。”女子忍不住开怀大笑。
待少年走出门后，女子转过身，呆呆地望着紧闭的窗，忽而，手心传来一股刺痛。张开手，手心中央是几道深红的指甲印。
3
“啊——不要——”
哐地一声，女子的房门被用力推开，一道身影快速掠入房中。
“娘亲，怎么了？”少年焦急地站在床沿，伸手就要掀开床帐。
“别掀，娘没事，娘只是做噩梦了。”帐内传来女子疲惫的声音。
不一会，面戴长纱的女子轻掀床帐。
“娘亲，您怎么又做噩梦了？”少年一脸担忧，上前搀扶自己的母亲。
“可能路上奔波有些劳累，不打紧的。我先洗漱，一会神医该来了。”女子揉着额角缓缓走向桌旁。
“好的，那孩儿去门口接神医。”
4
纷飞的桃树下，神医正在为一男子敷药。该男子面容温和，但眉间却带着军人特有的英气。
“神医，您今早见过唐姑娘了吧。”男子转头问道。
“哎——见到了。”神医长叹一声，为男子绑好胸前的绷带后，缓缓坐在男子旁边。
“神医何故叹气，唐姑娘的脸很严重吗？”男子皱起眉头。
“严重，唐姑娘脸上的疤痕是被利器所伤，下手的人太过狠心，哎——”
“神医可有把握治好？”
“能治，只是一想到今早的场景，老夫有些心酸。”
男子疑惑地望向神医。
“唐姑娘有个公子，今早，老夫给唐姑娘望诊时，没有看到公子，问后才知，公子在隔壁房中，唐姑娘不允许公子看见她的伤脸。哎——一个姑娘，顶着一张布满伤痕的脸，还养着一个孩子，真的很不容易。”
“嗯，估计，要不是有这孩子，唐姑娘也不会好好地活到现在了。”男子轻叹一声，拿起面前的茶杯。忽而，抬头说道，“神医，烦劳您多费心，一定要治好唐姑娘的脸，唐老将军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朕，朕欠他一个大大的恩情。”
“皇上放心，老夫定当竭尽所能。”
5
女子已在皇宫待了月半有余，这日辰时，神医准时出现在庭院门口。现在，少年也不再在门口迎接神医，而是被女子打发去外面练武。
这时，剑伤痊愈的景帝孤身一人来到御花园，远远瞧见，红花绿树中，一身材单薄的少年，在御花园中央挥汗如雨。
景帝轻点脚尖，眨眼功夫，已落在少年身旁。
“小兄弟，你是唐小公子吧。”
闻言，少年收起手中剑，后退一步，紧皱眉头，“你是谁？”
看着少年防备的动作，景帝忍不住大笑起来，“小兄弟，别紧张，朕可不想怠慢贵客。”
“朕，你是天凌皇帝？”
“是的。刚看小兄弟招式奇特，小小年纪，武艺如此精湛，果然英雄出少年啊。正好，朕也好久没练功了，不知小兄弟可愿陪朕切磋一二？”
“好，请赐教。”少年瞬间提起手中剑，朝对面掠去。
皇帝侧身一躲，“好功夫！”
你一拳我一脚，你攻我守，你进我退，景帝加快拳脚，少年渐渐有些吃力。正当景帝准备收手时，一抹紫色从天而降，直朝他门面袭来。
皇帝飞身后退，紫色身影落在少年身边，“念儿，你没事吧？”一声焦急的话语飞入皇帝耳中。
少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笑着说道，“娘亲，别担心，我们只是在切磋而已。”
女子缓缓松了口气，这时，一句赞叹从对面传来，“唐姑娘，好功夫！不愧为将门之后。”
闻言，女子低头，冷冷说道，“我唐突了，告退。”说完，拉起少年的手，飞身离开。
“真乃奇女子也！”望着远处消失的身影，景帝忍不住再次赞叹。
6
“娘亲，天凌皇帝刚刚找我了，他问我要不要参加3天后的比武，彩头是一把定光剑，孩儿可以去吗？”饭桌上，少年望着对面的娘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女子手中的竹箸停在半空中，她缓缓抬起头，对着少年说道，“神医说，娘亲的脸明天就可以痊愈了，娘亲想你爷爷了，已经安排好明日午后启程回府。”
少年一跃而起，“太好了，娘亲，明天我能陪着您一起见神医吗，孩儿想好好感谢神医。”
“好。”
次日，少年握紧拳头，紧皱双眉，双目紧紧盯着娘亲的双手，而神医则是一脸欣慰坐在一旁。
女子缓缓摘下长长的面纱，随着面纱的落地，少年冲出房门，大笑三声，瞬间，又疾驰而回。
“娘亲，娘亲，您好美啊！我终于知道娘亲的模样了。”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娘亲的面容。
而女子则是静静望着镜中的容颜，不发一言。
“唐姑娘，老夫的医术没有让姑娘失望吧。”
女子依然没有回答，少年默默转过身，与神医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良久，女子站起身，径直来到神医跟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泪水瞬间涌出眼眶，“神医大恩大德，来日小女子定当竭尽所能，报答您的恩情。”
“别，别，别。”神医立马向前，搀起女子，“医者父母心，姑娘不必在意。”
送走神医，女子即刻打点起行装。
“娘亲，爷爷看到您病好了，一定非常开心。”少年一边帮女子收拾行装一边说道，“对了，娘亲，昨天天凌皇帝说，让我走之前，去他书房找他。”
闻言，女子走到柜前，拿起一条长长的丝巾，系在脸上，“我陪你去。”
书房门口的侍卫，远远瞧见母子俩的身影，即飞奔前来引路。
走进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落寞的背影，正在缓缓擦着一把宝剑。听到脚步声，景帝转过身，“唐姑娘，小兄弟，你们来了。”
女子低下头，少年走上前，“拜见景帝。”
景帝一把扶起少年，“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你忘了朕说过，你们是朕的贵客，不用行礼。这一点，你该好好向你娘学学。”
“你们马上就离开了，这是我送给小兄弟的礼物，全当纪念。”说完，他将手中的宝剑递给少年。
“这是？”少年疑惑地望着手中沉甸甸的宝剑。
“此剑名为流光，是多年前，我和皇后一起为我们以后的孩子铸造的。”皇帝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剑身。
忽然，女子一把扯过宝剑，随手扔向书桌上的木架。“如此珍贵，我的孩子消受不起，告辞。”
“娘亲——”女子拉住少年，疾驰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景帝。
7
次日，书房中，神医与景帝对坐抿酒，“皇上，唐姑娘的脸已痊愈，老夫也该继续云游四方了。”
“此次辛苦神医了，朕也就不多留神医了，只是，临别前，朕有一事相求。”
神医放下手中杯盏，“老夫定当竭尽所能。”
景帝一口吞尽杯中酒，起身，走到书桌后，拿出一张画像，走到神医跟前。
“神医，您云游四方，恳请您帮朕寻找朕的皇后。”说完，他将手中画像递向神医。
“皇后？恕老夫冒昧，皇后早在十年前不就跳崖身亡？”
“那是他人的说法，朕没有见到皇后的尸体，她一定还活在世上。朕已经找了她十年，也会一直找下去。”皇帝拿起杯盏，再次一饮而尽。
神医缓缓摊开画像，“啊”一声惊呼从神医口中蹦出。
“皇上，这是皇后？”神医将画像转向身旁一杯接一杯灌酒的景帝。
“是的，朕的皇后很美吧。”皇帝抬起头，望着画像，转眼红了眼眶。
“皇上，这是唐姑娘啊。您确定这就是皇后。”神医望着有些晕醉的皇帝，再次出声。
咚——是杯盏摔落地面的声音，“你说什么，这是唐姑娘？”皇帝一跃而起，紧抓神医双手。
“千真万确，近一个月，老夫一直在给唐姑娘治脸，这的的确确是唐姑娘，只是有一点不同。”
“什么不同？”皇帝急忙问道。
“画像中的皇后温柔美丽，可是，唐姑娘，冷若冰霜，十年容颜伤毁，足以改变性情，哎——”神医长长地叹了口气。
忽而，皇帝转身拿过流光剑，“多谢神医。”说完，疾驰而去。
8
“不知景帝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请坐。”
四四方方的正厅，老人引着景帝入座。
“前不久，多谢景帝照料小女和孙儿，老夫感激不尽。不知，此次，景帝前来，有何要事？”
“朕来接妻儿回家，望老将军成全。”景帝跪倒在老人跟前。
老人立刻上前，“使不得，使不得，您的妻儿在哪？”
“在您府上，杉儿和念儿。”景帝执意不起。
“什么？”老人跌坐在椅子上，“景帝，你，是杉儿的丈夫？”
这时，院中飞来一道纤细的身影，“义父，我来了。”
老人默默地指向双膝跪地的景帝。
“杉儿，你受苦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待女子一转身，景帝立马抱住女子，哽咽地说道。
谁料女子一把推开景帝，讥诮地说道，“滚，没找到我的尸体，景帝很失望吧。”
“杉儿，你在说什么，我一直相信你还活着，我找了你整整十年，你好狠的心啊，回了家居然也不告诉我，治好病就走。我等了你十年，你也不回家。”景天止不住泪流满面。
女子转身坐在檀木椅上，冷冷地望着景帝，一言不发。
这时，老人站起身，一拳砸向景帝的脸，“你害了杉儿十年，还不够吗，她的脸刚好，你又来干什么？滚，这次，有我在，谁也不许伤害我的女儿。”
鲜血从景帝嘴角渗出，他诧异地望向老人，“老将军，我怎会伤害杉儿。”
咳——咳——老人剧烈地咳嗽着，“十年前，要不是你，杉儿能毁容吗，要不是你，杉儿能受这些苦吗。景帝，天下都说你是个好皇帝，可你怎么就对自己的妻儿如此狠心，为了天下，就要牺牲自己的妻儿吗？咳——咳——，我真是看错你了。我当初怎么就救了你这个畜生？”
景帝呆愣在原地，“朕从未牺牲过杉儿啊。”
“是吗，将贴身侍卫从战场上撤下来，就为了解决我这个麻烦，景帝，您可真是高看我了。”女子上前扶住老人，回身说道。
“贴身侍卫？林三？杉杉，老将军，你们等我，我一定查清情况。”说完，景帝飞驰而去。
老人拉着女子的手，轻轻拍打着，“杉儿，你受苦了，你放心，这一次，义父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能再次伤害你。”
女子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放心吧，义父，您已经教了女儿十年武功，没有人可以轻易伤害我了。”
“好，好，不愧是我唐家的女儿。”老人一脸欣慰，“对了，念儿呢？”
“他就在我后面，该到了呀。”女子疑惑地转过身。
“不好，这孩子，肯定听到我们说话后，去找景帝了。”老人激动地喊道。
“我去找他。”女子立即回道。
9
5天后，还是那间书房，景帝静静地坐在书桌后，望着桌上的那封信。
经过几天几夜地疾驰，终于在天亮前，赶到了兵部侍郎林三府中，谁知，府中正在举行丧事，林三前夜重病身亡，临死前，交给家人一封信，要求交给景帝。
信中详细描述了当年的情形，景帝带兵中敌军埋伏，敌军首领的女儿独孤九看上了景帝，因此悄悄派人给林三传话，只要林三杀了景帝的皇后，她就偷偷放了景帝。林三迫不得已，回到京都，为了瞒过独孤九，他当着独孤九侍卫的面，毁了皇后的容颜，之后悄悄将皇后藏在了悬崖下。果然，一回到军营，景帝已经被放回来了。
良久，景帝打开书架后的暗室，拿出了这十年，每夜为皇后画的画像，写的诗句。
忽而，咚—咚—咚，一拳接一拳，他狠狠将拳头砸向墙壁。
“狗皇帝，拿命来。”一把利剑狠狠向他胸口袭来，他一动不动。
“念儿，你来了。”下一刻，鲜血染红他的胸口。
“你，你怎么，怎么不躲？”少年呆望着景天胸口的鲜血。
“念儿要爹爹的命，爹爹就给。”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后，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眼泪止不住从少年的眼眶溢出，他一把拭掉眼泪，大喊道，“对，你该死，这是你欠我娘的。”
忽然，一堆画像飘落在地，少年疑惑地望着画像上的同一个身影，那是娘亲的身影，他一张一张地捡起画像。
这一张，是娘亲在桃树下起舞。
这一张，是娘亲在窗边赏花。
这一张，是娘亲在饭桌上用餐。
这一张，是娘亲在躺椅上打盹……
一张又一张，每一张都是娘亲曾经的一举一动。少年默默走到景帝面前，“既然这么想我娘，为何当初那么伤害她？”
少年转过身，发现了书桌上的信，看完后，急冲向神医住处。
沉入梦乡的神医被一手提到了书房。
“神医，快救救我爹。”少年一脸焦急地望着睡眼朦胧的神医。
“这是怎么了，孩子，不会是你刺的吧。”神医立即蹲倒在地，撕开景帝胸口的衣服，开始止血。
“还好，伤的不是要害。”
“念儿，神医，这是怎么了？”匆匆赶到的女子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少年胆怯地低下头，“娘亲，我以为他会躲开。”
闻言，女子皱了皱眉，随后，走到少年面前，“没事，这是他应得的。”
“娘亲，您误会爹爹了。”少年将女子拉到书桌旁，将画像和信件移到女子面前。
女子打开信件，默默地看着。
少年回到神医身边，焦急地问道，“神医，为什么我爹还没醒啊。”
神医重重地叹了口气，“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唤不醒一心寻死的病人。景帝没有伤到要害，却一直昏迷不醒，他是一心求死。”
闻言，少年一把跪在景帝面前，“爹爹，念儿错了，念儿以为，以为是爹爹伤害了娘亲。爹爹，你快醒来……”
神医直起身，默默地望着哭喊的少年。随即，他转过身，走向女子。
“唐姑娘，景帝真的很爱你，十年了，他一直不曾放弃过寻找你。他知道你的身份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邻国。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是，有一句话，老夫要奉劝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景帝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们这几个时辰能不能将他唤醒。”
女子放下手中的信件，转过头，望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景帝，再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神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朝景帝走去。
“景帝，你给我醒过来，醒来还债，你不醒，我和念儿受的苦都白受了吗？”女子冷冷地说道。
“娘亲，爹爹的手指动了。”少年忽然朝女子大喊道。
良久，景帝艰难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担忧的少年和冷若冰霜的女子。
“杉儿，朕醒了，朕会用这一辈子还朕欠你们的债。”景帝一字一字地说着。
“嗯。”女子淡淡点了点头。
神医和少年互望了一眼，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