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沙舟刘花
奶奶改嫁以后,随着继爷爷工作的变动,搬到了树林召居住。妈妈也因爸爸工作的缘故搬到了树林召,婆媳两家又成了近邻。妈妈把公婆当做自己的老人,常去探望,每年的正月和杀猪那天一定要请公婆吃一顿好饭。春节,我们几个孙子都要亲自上门给奶奶拜年。
妈妈经常念叨奶奶对她的好,她说在恩格贝居住期间,奶奶住在田三圪蛋,妈妈住在巴字圪蛋,两地相距几里。爷爷死后,奶奶就像一只孤雁,就这样奶奶误不住来照料她。知道她燃料不够,每星期拉一头毛驴,驮一垛羊砖(羊粪做燃料)给她送了下来。看着形单影只的奶奶,妈妈心里好难受。她说,奶奶没福气服不住,男人四十五岁就死了,一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麻绳子还偏挑细处断。
她常给我们几个孩子说,你爸爸走得早,不能给你娘娘尽孝,但你们是她的血脉,我们做人做事要对得起良心,替你爸爸好好孝敬你娘娘。因此她经常打发我们几个去奶奶家,不是做这就是做那。
刘花说,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暑假的主要任务就是剜猪菜,今天给妈妈剜,明天给奶奶剜。有一天轮到给奶奶剜了,天还没亮,她和几个小伙伴就骑着自行车出发了,走到半路和正面驶来的一辆自行车相撞,一下就将她撞得昏死过去,什么也不知道,等醒来已是日近中午。就这样还是硬撑着剜了一麻袋猪菜送给奶奶。回家后奶奶看到孙女满头是血,右眼肿胀得无法睁眼,要找肇事者算账。妈妈说,孩子要没事就算了,他也是无意的。
刘花成家后还是三天两头往奶奶家跑,帮助奶奶洗衣服,打扫家。老两口头疼脑热,有什么病痛,这个孙女就像奶奶的女儿跑得比谁都勤快。
继爷爷有两个女儿。与奶奶成亲后两人已失去了生育能力,老俩口盼子心切。有一天,继爷爷来到妈妈家,一进门就对妈妈说:“媳妇子我来和你商量个事。”妈妈给倒了一杯水问甚事了,他说想抱个儿子,妈妈明白是来征求她的意见,说:“按道理,你有两个女儿,他娘娘(指奶奶)虽然儿子殁了,但孙子有一大群,不抱也可以,你们岁数都大了,不要给自己寻罪受。不过这是你们俩人的事,想抱你们老俩口商量好,可不敢抱回来你愆她怨。”
继爷爷是个邮递员,整天走南闯北,在丈量着脚下这片土地。一天,骑马送信,经过一个沙湾子时,听到有个娃娃的哭声。循声走去,是个刚扔出去的弃婴。仔细打量了一番,看上去并无大碍,扳开两条腿一看还是个男孩子。继爷爷喜出望外,一把抱起打马扬鞭就往家里跑。这回算圆了老俩口一个梦,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老俩口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生命来抚育。
老来得子,溺爱宠幸自然是人之常情。然而老俩口溺爱的有点过分,儿子要头不敢给脖颈,十几岁的孩子不念书,在街头屁打溜混,也算当年树林召街头的“名流”,十五六岁就引得一个女孩子,在家里整铺大盖鬼混。妈妈有次去看望奶奶,看见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公公婆婆就训斥:“这是你们大人的不对,你幸娃娃还能这么幸了?你们可要把娃娃惯坏了,幸穿幸吃可以,这些毛病幸不得。”结果不到二十岁就有了第三代,孙子还未出世,两个小孩新鲜已过,一拍屁股拜拜。一个月后,孩子出生,奶奶跑去又把孩子抱了回来。
奶奶又一次就像当初抚育儿子一样,起鸡叫睡半夜,瓶嘴嘴对着肉嘴嘴把孩子一尺五寸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
为了儿子,继爷爷提前退了休,将他“顶班”到单位参加了工作。可是,跑野了的儿子,哪能受得了单位的管束,还是劣性不改,自己挣的工资养活不了自己,一没钱就和父母伸手,父亲的退休工资不够儿子挥霍。
记得他曾引以自豪地给我们讲过这么一件事情:有一天,他的生父来看他,他正在上班,突然有个老汉拦住他说:“我是你父亲。”他不加思索开口便骂:“我才是你大(父亲)。”他就是这么一个六亲不认有勇无谋的人。一次,我俩去看望奶奶,巧遇儿子正在训斥父母,儿子怒气冲天,一指头指着父母,怪怨父母没把他教育好,对我说,就这两个老不死的把他害得好苦。奶奶气得脸色刷白,下颚抖得就像个电动的筛子,一句话都泛不上来。
到了父母亲完全失能时,养子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对父母不管不顾,奶奶穿的戴的就像一个乞丐,每天在垃圾堆里捡破烂。
看着这一凄惨的晚景,妈妈看不惯,多次把这个小叔子叫到一旁训斥一番。但说归说,她必定是外人,无法主持继公公的家事。
看着奶奶晚年的凄惨,妈妈多次提出想收留奶奶,为她养老送终。但奶奶改嫁后已是儿孙满堂,她的这个想法拿不到大雅之堂。后来她把奶奶请到家里做工作:“一眼看下,你老了可要受罪了,要想好活,话得你自己说,路得你自己走,我们谁也不能提你回刘家来,只有你才能说这个话。”
奶奶性格内向,从不多说,妈妈说上反正不言传。但妈妈料事如神,早就把这个事看了个透,她对我们常说:“你娘娘一旦回来,按道理,我应该替你的生父来尽孝道,可是咱们这个家庭特殊,你奶奶回来,依你继父的性格,嘴上肯定不讲,但人家没那个义务,我想养活也得顾及你继父的感受,所以只能是你们几个孙子来替我尽这个孝道。”我们几个都说怕她不回来,回来去谁家也行。大弟弟刘永平说,我是老大,回来就和我住,我养活,保证我娘娘受不了罪。
后来,继爷爷先于奶奶去世,奶奶的生活无以为继,难于自理,而且在一天天地衰老。
到了奶奶八十八岁那年,有一天,老人家怀揣着一腔怨恨,手里拉着一条麻袋,麻袋里装着妈妈为奶奶早就缝制好的全套寿衣,一步挪一拃,气喘吁吁来到妈妈家。
当时奶奶那个心情我们无法揣测,但肯定她有一肚子苦水啊,她懊悔,几十年的含辛茹苦养育了儿孙两代人,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老无所能时,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好心寒啊,寒到了冰点,她真想一头撞在南墙了结自己的一生。可转念一想刘家还有她的三个孙子,那才是她的根脉!她就这样跌跌撞撞来到妈妈家,坐在炕上唉声叹气,下颚依然抖得像个电动的筛子,断断续续哽咽道:“媳妇子,看我活成个甚?......”老泪纵横。
一看奶奶这副行头,妈妈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说:“你要愿意回来,有我喝的就有你吃的,你放心。不过,你这样回来不行,你儿子他也顾及面子,肯定不让我们,要想回来,必须让你儿子或孙子亲自把你送回来。你听我的话,再回去。”然后,妈妈面授机宜,如何如何…….
妈妈就是这样一位长着一颗充满智慧的脑袋,那两个大花眼一转,计上心来。她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天衣无缝,圆圆满满。
一天,奶奶对她亲手抚育大的那个养孙子说:“娘娘想去东胜串几天,看看你大哥和你大嫂,串给几天就回来呀,你把奶奶往回送一送。”这位孙子没加思索,欣然答应。
他想也没想到这是妈妈为他设下的一个“圈套”。这一送就将奶奶毫无纠葛地送回了刘家。
从这一天开始,奶奶叶落归根。妈妈将奶奶交给了大弟刘永平来抚养。从此,奶奶再没踏入她苦心经营了多半辈子的那个门槛。
继爷爷和奶奶活着的时候,就自己掏钱为俩人的后事买了两副棺木。奶奶回归后,养子将奶奶的那副棺木也卖了。奶奶去世后,我们亲自打电话请那个养子,但始终没漏头尖尖。出殡那天两个养孙子来给奶奶送了一个花圈,点了几张纸。
这就是奶奶养儿的结果。几十年的含辛茹苦,抚育儿孙两代人,换来的就是那一张薄纸!
呜呼哀哉!
孙女刘花趴在奶奶的陵前哭嚎:“娘娘,你咋这么命苦!”一句哭词,盖棺定论,总结了奶奶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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