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大学以前的经历。”
“你大学以前的经历?”
“从小我的父母就没有限制过我玩乐。我从小学的周一到周五每晚会玩上三个小时电脑游戏,到初中的一两个小时,再到高一、高二的一个小时,最后到高三的二十分钟左右,上学的日子尚且如此,周末就更不必说了——他们从未限制过我玩乐的时间,这些玩乐时间的改变全是我自己的选择,因而我也才在大学的时候,选择了一个周玩乐几个小时,从而把其他的时间拿来做有关理想的事情——我在孩童时期的情况如此极端,大概并不可取,但也因此,更能体会到玩乐的重要——不应像我这样太多,但也不应太少。”
“哦?你说你在大学以前,玩了很长时间的电脑游戏?”
“嗯。”
“那你应该玩过很多游戏吧?”
“当然了。”
“那你都玩过什么呢?”
“刀塔,还有…呃…呃…呃…”
“还有什么?”
“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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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辉失魂落魄地来到了公司。
他一开始见到认识的同事尚还会打打招呼,可通常都得等对方说上几句,才慢悠悠地道上一句“你好”,引来同事莫名的打量——这让他恍惚察觉到,他的身体或心理出了某种问题的。
因此到后来,他再见到认识的同事,便只点点头,然后凭着身体的记忆,摆出点笑容;而再到后来,他甚至都懒得分辨路过的人是否认识,但凡见到活人,便会点点头再走开。
因而,他虽出发得不晚,可等到他到公司签到打卡的地方时却迟了到。管理着出勤的小张本该问些什么,可看着陈辉反常的样子,便也反常地一句话没有说,任他摇摇晃晃地来,又摇摇晃晃地走。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陈辉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还像之前一样将视线投向了熟悉的方向——视线的尽头是一盆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
他初看时还在困惑:他到此时都不愿将盆栽移开的原因,是害怕移开后物是人非的景象,还是仅仅觉得无所谓了;而没过几秒,他便开始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忽然扬起了头,以近乎躺的姿势坐在办公椅上,椅背被压得很弯。
他呆望着素色的天花板,忽然记起来他就在不久前——或者说是很久前——在这间办公室里,也曾做出过同样的举动,拥着类似的心境。
而上一次,他不多时便遇见了救赎他的卢晓祯,可这一次,他还能遇见谁呢?
他眉头一皱,蓦然觉得隐隐作痛,却不知痛在何处,因而脸色随后便变得既木然又困惑——难道只需在空洞的双眼上面,平白横着两条稍稍皱缩的眉毛,就能让这两种矛盾的神情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
“吱呀——”
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陈辉一下坐直了身子,视线投向了办公室的门,两眼像在枯井投下一个照明的手电,顷刻间亮得通透。
“张恒?”陈辉一怔,脸陡然冷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张恒毫不在意,走上前来,关心地看着陈辉,轻轻道:“晓祯一大早就提交了辞呈,我问她要去哪,她只说‘反正不会再回来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辉看着张恒一脸的关心神色,忽然冷笑出来,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张恒一怔,看着陈辉麻木的眼神,才明白了些什么,说道:“我想要的,是你不要走错路。”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陈辉面无表情地说道,“让我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张恒闻言,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只是想报答你当年对我的恩情。”
陈辉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张恒见状,不禁觉得陈辉有些不知好歹,但也猜出他此时正经历莫大痛苦,于是忍下心中不快,大度地笑了笑,道:“我帮你请了一天假,你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正好我有一张游泳馆的卡,你拿着,就在新街口,你要实在想不出什么放松的方式,就去游个泳吧——那里还有热水池和桑拿房,很不错的。”
陈辉一言不发,仿佛木乃伊般看着张恒。
张恒讪讪地摸了摸手,又从钱包中拿出游泳卡,放在了桌上,转身往外走去。
“张恒。”在张恒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陈辉忽然叫住了他。
“嗯?”张恒转过身来。
“你为我做的,同我当年为你做的,其实并不一样,”陈辉望着张恒一脸错愕,忽然有些报复的快意,“我当年不止劝说了你,更给了你选择——你对于我说的话,可以选择听或是不听;但你却从没有给过我选择——你只是替我做了你认为正确的选择。”
“我那时对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帮你;而你此时对我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恒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陈辉见状,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张恒满脸怒色,却盛而难发,蓦地深吸一口气,冷冷道:“等你心情平复一点,再来跟我说话吧。”
话音未落,他便走出办公室,反手狠狠将门关上,发出了一声震天巨响。
这声巨响就像休止符一样,让陈辉的笑声戛然而止,更令他定定望着紧闭的办公室木门,脸上神情又变得悲哀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游泳卡,看见了上面游泳馆的地址。“倒是也不远。”他心道,接着站起身来,准备去游个泳放松一下——
反正无聊。
在他开车到游泳馆并不长的时间里,他像往常一样看着一切,却第一次觉得似乎看到了时间的颜色——那是一种灰色,比石灰洒于空中的颜色还要灰一些。
或许从不同的角度看去,抑或是在不同角度阳光的照射下,这份颜色会在人的眼中变得斑斓起来——蓝色,红色,黑色,甚至是充满希望的绿色……
但陈辉心里就是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觉得他此时看见的这种“近于无,却绝非无”的灰色,才是时间的本来颜色。
“有趣又无趣。”——这是他对这种颜色的评价。
“先生,请问你?”一个职业化的女声打断了陈辉的思绪。
陈辉看到面前的女人,才惊觉已到了游泳馆里,仓促间竟有些慌乱:“哦…哦!我…我来游个泳。”
“好的,先生,请问您有我们这里的会员卡吗?”
“有的,有的。”陈辉把游泳卡给了前台的女人,心中一动,又问道:“你们这里有卖泳裤的吗?我忘带了。”
“有的,先生,您进去左手边就有卖泳裤的,当然,您要是没带泳帽的话,还需要再买一个泳帽,按规定,必须要戴泳帽才能进入游泳池里游泳的。”
陈辉点点头,拿着递来的储物柜钥匙,进了更衣室,顺便买了泳裤和泳帽。
“只要一个人还有所追求,他就没有老,直到后悔取代了梦想,一个人才算老。——J. Barrymore。”
陈辉看着储物柜上贴着的海报,小声念着上面的字,心道:这翻译的实在拗口;他摇摇头,便没再管它,开始脱掉衣裤,换上泳裤和泳帽。
而他这时,才注意到了周围的人——他们多是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再不济,也得有肉眼可见的眼角纹——在工作日的工作时间里能来到这里游泳的人,多半是这类人。
可不知怎的,陈辉看着他们,竟莫名觉得一种安心与放松。
“这难道是因为自己不认识他们,因而他们对自己没有威胁?”陈辉心中迟疑着,脸上的神情却不知不觉间软化了下来,友善地看着每一个与他偶然对视的人。
在泳道边,他用脚试了试水温,感觉并不太冷,玩心大起,竟双眼一闭,纵身一跃,嘴里还“哇哦”的叫了一声,便跃进了泳池,引来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陈辉却并不在意,在水中畅游翻涌,好似一个顽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心中郁气亦在这不知不觉间被一扫而空。
待他玩得有些腻了,便开始沿着泳道游去,游到头,才发现泳道尽头的旁边是两个热水池和两个桑拿房;他忽而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踩着泳道的梯子上来,见桑拿房里的人多,就先去泡了热水池。
“滋!”陈辉刚将脚放进热水池,就忍不住龇牙叫了一声。
“小伙子,水还是烫了些啊?”同池的老爷爷慈眉善目地向陈辉问道。
陈辉这时适应了些水温,脸上不再痛苦,对着那老爷爷笑着点点头,便没再说话,将身子缓缓沉入热水中,在忍过刚入水时候的疼痛后,倒也开始舒服了起来。
“嘿!老李,今天来得晚些了啊?”
“今早起来背有点疼,先去了趟医院瞧了瞧。”
“老王,你那房子现在涨了多少啊?”
“哈,不多不多……”
“……”
陈辉沉在热水池里,露出水面的只有肩部以上和蜷缩而高起的膝盖顶部,他听着同池里的其他老年人、中年人天南海北地聊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心中忽觉有趣得很。
兴致勃勃又抽身在外——这是他在泡池子时的状态,他觉得特别舒服。
有几个老人倒也向他搭讪过几次,他礼貌地打了几声招呼,便也就不再多言,最终,他竟也成了这池子里难得的倾听者。
陈辉享受着池子的安宁与嘈杂,后来甚至仰在池子中,只留个头在水面上,脖子枕着水池边缘,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热水池内“蹭蹭”喷出水的水流声、老人吹牛打诨的交谈声一一涌进耳内,似乎扰人,可陈辉却觉得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宁静在心中升腾、逸散,于是不禁暗自疑惑道:“莫非最宁静的地方并非毫无声响,而是拥着一定的嘈杂?”
他觉得似乎抓住了某种人生真谛,却也不再强求答案,想得腻了,便起身去蒸蒸桑拿,然后再冲掉汗渍,接着又去泡会热水……
如此往复,他倒也乐在其中,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以至于当他想离开的时候,再看时间,才惊觉他在游泳馆已待了三个小时之长。
他怔了一怔,回想起这三个小时,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蓦然发觉他好像只是在发呆——在桑拿房里发呆,在热水池里发呆,在从桑拿房走到热水池之间的时候发呆……
似乎乏善可陈却又让他觉得莫名的放松。
他终于恢复了过来。
“只要一个人还有所追求,他就没有老,直到后悔取代了梦想,一个人才算老。——J. Barrymore。”
当他站在储物柜前,第二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蓦然领悟到:其实很多东西都是因对立才能存在,如同最深处的宁静需要嘈杂;无劳动的休息同无休息的劳动一样,对人都是一种酷刑;而若想要生命不老,则必须追求点什么——那代表着未有的东西,才令已有的人生有了意义。
他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了一幅画面——“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他终于记起来最初的梦想,只是当日问他问题的女人却已消失。
而在昨天之前,他还有卢晓祯和路凤凰两个选择来让他实现梦想,可现在,却只剩下了唯一的选择——他更要紧紧抓住这仅存的选择,尽管其已岌岌可危。
他忽而想到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找到路凤凰出轨的证据。
陈辉知道:当一个人心意已决的时候,必须得以重大的打击才能迫其扭转,而同样犯下的错误,就是如今陈辉能想到的对路凤凰最大的打击,这没准还能增强他们之间的联系,毕竟,这不也算是一个共同点么?
他便这样陷入了一种类似于狂热的心情中不能自拔,一路驱车回到了家中。
而直到他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这时本该明亮的天际此刻却阴云密布的时候,他才发觉这一切有多么的荒唐与滑稽——他为了能与一个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竟必须要先证明这个人背叛了他。
但他仍是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来找寻路凤凰可能留下的背叛痕迹——他难道还有其它选择么?正如他与路凤凰说的那样,当一个人到了这个岁数,在这件事情上,已不存多少承担风险的勇气了,尤其,对于还将其视为了梦想的他来说。
可惜的是,随着他翻找的东西愈来愈多,他的心情愈来愈绝望,到最后,他看着路凤凰的笔记本电脑,凭着最后丁点的希望抬起双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万幸!路凤凰竟没给笔记本电脑设置密码。
陈辉的心脏在这一秒里多跳动了三下,然后满怀着希望搜寻着路凤凰的社交软件,历史记录……她留下的一切痕迹。
最终希望又变成了绝望,他望着平淡无奇的电脑桌面,眼中的神光再一次寂灭,而这一次的寂灭,令他注意到了一个有着奇怪名字的电影文件——《消失的爱人》。
他满怀绝望地点开那个电影文件,甚至都懒得为了安全起见,选择在自己的电脑上观看这部电影——他初时还在想着是否还需要掩藏他的行径,但没过多久,便沉浸在了影片之中……
这部影片讲述的是一对夫妻的故事,如同他和路凤凰一样,在走过婚姻的不少年头后,他们发现了彼此的真相,继而迎来深不见底的失落,丈夫在这种失落之下,选择了出轨来寻求慰藉,而妻子在这种失落之下,则决定布局毁掉他的丈夫……
“婊子!”
当陈辉看完这部影片后,忍不住对影片中的妻子咒骂了一声,接着,他觉得头皮瘙痒,用手抓挠了一下,再放下来时,已是满手的发丝,就像刚刚蹭过一张质量奇差的毛毯。
陈辉摩挲着指间的发丝,看着电脑桌面上惟留下的一个电影文件,脸色蓦地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迟疑地低声道:“婊子?”
声音出口,陈辉已忍不住笑了出来,神情也轻松了许多——他认为他终于找到了背叛的痕迹,尽管有些出乎意料……
“叮铃铃——”
手机一震,陈辉拿出手机一看——是他大学班主任发来的短信,短信上讲的是明天校庆班主任同他约定好的事情。
“哦,对了!”
他一拍脑袋,才记起来明天他还要做一场演讲,谈一谈毕业后的发展,为那些还未步入社会的大学生,再延续点美好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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