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说法是,天宝十载(751年),五十一岁的李白南游吴越。而当时的唐玄宗溺于佛道、热衷于神仙术,荒淫无度,荒疏朝政,而国家又征伐不断,穷兵黩武。李白在吴越海边,登高远眺,胸中沧海烟波翻涌,不能自已,便写出了《登高丘而望远》,借对历史上帝王求仙穷兵的批评,把矛头却指向了当朝帝王唐玄宗。
《登高丘而望远》
登高丘,望远海。
六鳌骨已霜,三山流安在。
扶桑半摧折,白日沈光彩。
银台金阙如梦中,秦皇汉武空相待。
精卫费木石,鼋鼍无所凭。
君不见骊山茂陵尽灰灭,牧羊之子来攀登。
盗贼劫宝玉,精灵竟何能。
穷兵黩武今如此,鼎湖飞龙安可乘。
“登高丘,望远海”,诗歌一开篇就写道,自己登上大海边的高丘“以观沧海”。登高则自然视野开阔,而望海则心于天地相接。曹操是如此,李白也是如此。只是李白笔下的海景,与曹操《观沧海》中的雄浑豪迈完全不同,因为接下来诗人的目光,已经从汪洋大海转向与之相关的历史和神话,而情感上诗人却又表达出一种沧桑、幻灭之感。
“六鳌骨已霜,三山流安在”,诗人在讲神话,可是讲的人胆战心惊,你看,神话中背负岱舆、员峤、方壶三神山的六只巨鳌,此刻早化为如霜白骨,而那曾经缥缈的仙山,也早已在海浪中不知所踪。这里的神话在古代也是有些名气的。《列子·汤问》中曾说,渤海之东,大海之内,有五座仙山,但这山没有根,漂浮在大海之上。天帝知道后,就命令禺强让巨鳌托起来。可是龙伯国却有个巨人,一下子钓走六只鳌,导致岱舆、员峤二座仙山飘走了。
接下来,诗人还在继续结构神话,“扶桑半摧折,白日沈光彩”。太阳神话也崩塌了,结构了。扶桑是神话中太阳栖息的神树,那应是不死不灭永恒的存在,可此刻却“半摧折”,一下子太阳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上面李白连写几个神话,可他并不是为了简单的否定神话,而是想借神话的破灭暗示那些君主,求仙长生不过是一场虚妄。不信你看,帝王奉为信仰,一生追求的仙界图景,也不过是最终化作幻影消散。
李白在结构完神话后,也不放过历史,“银台金阙如梦中,秦皇汉武空相待”。曾经的“银台金阙”不过是大梦一场。秦皇汉武都曾经倾举国之力去寻求仙药,他们是如此渴望登临仙境,可结果呢,也只能留下“空相待”的一声深深的叹息,等也白等,他们还是死了,化作黄土一抔。他们
“精卫费木石,鼋鼍无所凭”,这里诗人又用两个神话典故加强了上面虚妄感。精卫填海的执着与鼋鼍负山的传说,在此刻都成了徒劳无功的笑话。李白这不就是借此暗示,帝王的求仙梦,注定都是虚妄。
在神话的反思里,李白又沉入历史的批判,“骊山茂陵尽灰灭,牧羊之子来攀登”。骊山是秦始皇的陵墓所在,茂陵是汉武帝的安息之地,这两座帝陵的主人,都曾经渴求不朽,可最终都逃不过“尽灰灭”的命运。更讽刺的是,昔日戒备森严的帝王陵寝,如今竟成了“牧羊之子来攀登”的寻常之地。这种强烈的对比,不正是诗人故意而为,他要地对帝王们妄图不朽的妄念予以无情的嘲笑。
“盗贼劫宝玉,精灵竟何能”,更指出厚葬以求死后的可笑。那些被帝王们视为能守护灵魂的宝玉神器,在盗墓者面前真是不堪一击。所谓超凡的神灵精怪,在现实的面前也只能无能为力。
若说这首诗真的作于天宝十载的话,我们也不能脱离了历史背景去解读诗歌。此时的唐玄宗沉溺佛道,迷信神仙方术,同时穷兵黩武,连续发动对吐蕃、南诏的不义之战,这些都和诗中所批判的秦皇汉武如出一辙。“穷兵黩武今如此”这一句,更是将矛头直接对准现实。帝王们做的那么多,不就是追求成仙,想要效法黄帝。可“鼎湖飞龙安可乘”,黄帝了,那是因为他的无穷功德,而这些帝王又可能成功吗?一个“安”字已经告诉我们答案,这首诗“托古讽今”的意图也可以说已经昭然若揭了。他不过是想借秦皇汉武的历史教训,警示唐玄宗不要重蹈覆辙;通过解构求仙长生的虚妄,呼吁统治者要关注现实民生罢了。
李白是一个虔诚的道教徒,怎么他本人“五岳寻仙不辞远”,在这里就批判起别人来。我想,李白对帝王修仙和个人修仙是分的很清楚的。个人当然是自由的,特别是有坚定信念的修行者。而帝王就不同了,他的修仙不光影响个人,还会影响整个国家,特别在宗教的追求中,还难免政治腐败、荒废朝政,更有甚者劳民伤财,为一己私欲,耗费的都是大量的民脂民膏。而李白不仅受道教影响,他也是儒家“济苍生、安社稷”的信奉者。一个抛弃了自己的职责,只沉浸在个人长生大业的帝王,李白又怎会不批评呢。
不知道李白创作这首诗时,是有着怎样的心态。在对帝王追求长生、穷兵黩武的批判里,他是否也在自我感叹。五十多岁的李白,依旧功业未就。他有没有想过,长生是假的,自己的功业也是虚妄的。或许对于李白来说,能利国利民的事,才是真正的、不虚妄的实事吧。他又是否在思索,怎样才能实现抱负,完成自己的理想。
传统上都认为,这首诗作于天宝十载(751年),称李白此时南游吴越。李白一生中多次游历吴越,也流下了许多作品,但除了这篇,并没有是同年的。另外,李白应该在这一年去吴越的时间不太充足。在前一年李白刚与宗氏结婚,李白一直以河南开封的梁园为家,而在这一年的秋季,李白北上幽州。春夏虽不太清楚李白是否去吴越,虽有可能,但我还是表示有所怀疑的。又或者,这首诗确实写于是年,不过地点可能不在吴越。可是“望远海”又很难理解,因为一路北上,李白并不曾来到海边,而是沿着汴州、滑州、魏州、幽州这一条线路。希望谁有确切的材料可以证明我猜测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