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要消失了,这是城镇化趋势的必然结果,不管你是乐意还是不乐意,没有人征询过你的意见,农村就这样按照着既定的发展走上了一条城镇化的道路。
农民种地,地是农民的根,没了地也就没了魂。
每次改革和发展都是要经历阵痛的,而这次痛苦的承担者主要是农村人,尤其是老一辈的。
我很享受农村的清闲和安逸,每次放假回家都会使我的心莫名的安宁。午后在树下乘凉打牌,听街坊邻居唠家常理短,看着我家的狗撒花儿地跑来跑去。
但是近两年,本想回家讨个清净,没想到家这边也开始“乌烟瘴气 ”工程四起,施工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就像午后叫个没完的知了。
近两年,在北京边上的我家也成为比较重要的产业承接地,大批的工厂企业陆续来到我的家乡圈地盖房盖场,我的家乡就是亟待成长的婴儿大口大口地吞食着送到嘴边的一切,不管不顾。
工厂越来越多,耕地越来越少;楼房越来越多,民居越来越少。城铁站、高铁站、高速路、大商场……我的家乡正复制着几十年前其他城镇经历的一切,翻天覆地,面目全非。
县城的日新月异、快速发展,对于老城镇人来说无疑是好的,但是对于那些因为政策而被城市化的农村来说就未必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爸爸是瓦工,俗称大工儿,干了近三十年了,主要是“乡档儿”,即跟着工头承接农村盖房子的活儿。每次跟着爸爸出去,爸爸都能够清楚地指出哪些房子是他们盖的,我能看出他说话时放光的双眼和抑制不住的笑容,就像个讨彩头的孩子。那时我总要说一句,老爸的手艺没话说。但随着大工程打承包商的到来,我爸他们这种靠熟人靠口碑的“乡档儿”也许到了该谋求其他生路的时候。
距离我家不远的一个村子,被选为城铁站的建设地点,那边儿已经开始规划了,开会商讨、测绘、丈量……一切都在有序的进行着。我爸他们的最近的雇主就在那个村,是五十多岁的一个老头,为即将结婚两个儿子,准备新房。他家也是拆迁的范围内,但是盖房子的工程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儿停下来。
我问我爸,“马上都要拆迁了,他还盖它干嘛”,爸爸说,“那也不能盖到一半儿就停啊,那人说,'新房子我一天也没住上,要拆了也得继续盖 '。”
也许有些人不能理解,反正都会分房,都是新房,何必这么矫情。盖房子不像买房子,就像是一个是亲生,从小养到大,一个被别人抚养长大又回来认祖归宗。
从开槽、打地基、垒墙、支盒子、上板……看着它一点点拔地而起,再到最后装修,都倾注了一家人所有的心血,那个意义可不是买的房子可比的。
农村一些约定俗称的规矩也在利益的冲击下变得一文不值。
占地分钱分房的事情让很多人眼红,也在想尽办法多分点钱,比如说在有限的宅基地上多盖房子,一层变两层,两层接三层;在自己地里种树,载得密密麻麻(树比粮食值钱),有的人甚至租了大片的地种树,就是为了占地时获得额外的赔偿……这些行为是人之常情,利用自己的资源牟利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有些人的做法就被别人所不齿了。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谈到,在乡村稳定社会关系的力量,不是感情,而是了解,所谓了解,是指接受着同一的意义体系,同样的刺激会引起同样的反映。
比如宅基地的范围在哪里,这条胡同是谁的,街坊邻居都是门清,大家各自盖房子的时候也会自觉地按照不成为的规定(在自己的地方给别人留够采光,留滴水(房后、墙下都要留够下雨滴水的地方,视情况而定,大概15~60cm不等,以便水流对别人造成困扰),不占别人的地一分一毫)盖房子,修院子。但是现在有人为了能多分钱,盖房子的时候不管不顾,甚至占别人几公分,闹得邻里间反目成仇,甚至大打出手。
最近我姑家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本来之前邻居盖房子的时候,后墙没有留够滴水,反而占了姑姑家的几公分的地方,邻居以无心外加承认此地为你家为由说服了姑姑,姑姑心想盖都盖了,而且又是邻居,平时关系还不错,反正地方是自己的也跑不了。没想到盖完之后,那个邻居就到处宣扬,那个地方本来就是他们的,不存在多占的问题,而且反咬一口,姑姑家的房子占了他们的地方。为此事姑姑找她交涉了很多次,没想到面对老房子地基这样的证据在面前,她依然不承认。虽然事实就是事实,但是面对这样的出尔反尔邻居还是着实让人闹心。
在利益面前,尤其在面对“天降横财”的时候,一些人的本性得不到相应道德与认知的约束一下子暴露出来,将曾经朝夕相处的感情抛之脑后,还要为了钱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呢,更何况是邻居呢。
一些之前还在为过上城市生活而窃喜的父母辈农村人出现了水土不服。
一下子没地可种了,反而不知道做什么了,尤其一些年纪较大的人,也许除了种地,他们什么也不会。现在农村相应的基础设施还不完善,不像城市有很多休闲娱乐的场所,平时的除了干活、在家看电视,就是邻里间的串访。现在你都不一定能知道以前的邻居住在哪里,就算知道上下楼串个门也是费劲儿了。
对于年轻一辈的农村人来说,这是比较有吸引力的。他们或多或少地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在城市闯荡和奋斗的经历早已自动将自己化为城市人。他们不像父母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浇水施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在那里。土地对于他们是陌生的,也是没有吸引力,甚至是讨厌的。也许土地对他们最大的价值就是土地被占后那白花花的钱。他们努力学习,在外打拼,都是为了尽快逃离土地的束缚,磨掉身上的土气,能够在城市生活。
还记得我在北京实习时住得那个“筒子楼”基本都是在京务工的农村人,为了各自的生活在北京漂着。在那里我认了来自河南驻马店的一家三口:男的不到三十的样子,是街对面大商场的保安;女的看着年轻一些,以前是商场的美食广场的服务员,现在照看刚刚从老家接过来的四岁左右的女儿。有一天,我洗碗的时候(每个楼道有个共用的厨房)听到那个女边摘菜边抱怨,她男人一个人的工资根本不够花,孩子还在长身体,开销太大。
“我看还不如回农村老家舒坦”,另一个正在厨房做饭的女的说,看着比这个人年龄要大不少,听口音像个南方人。
“回去能做什么,现在种地又累又挣不着钱,”女放下手菜,起身往楼道探了探,又冲着那个四岁的女儿说,“妮儿,你爸快下班儿了,你别到处乱跑了。”
年长的女的说,“可不是,我家地都荒了,我爸妈去了之后都没人种了。”
“现在就算种地挣钱,也种不了,受不了那份儿累,也快不会种了。想想从家来北京都快十年了”边说边从拿着盆洗菜去了。
听着这些话,看着这些和我一样从农村到城市打拼的人,憧憬着城市美好的同时,也感受着那份生活的无奈。
现实是残酷的,尽管他们在城市里面打拼多年,他们大部分人依然生活在社会底层,不被这个城市所认可。买不起房子,一直租房子的他们,对这个城市的归属感也是很低的,他们白天过着城市的生活,晚上忍受着外来人的孤独。为此,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根还是在农村,在农村他们会感到更自在,也更自信,即便很多人不想承认这一点。所以,他们挣了钱,就回到家里盖房子,即便他们每个月也住不了几天。他们喜欢在城里生活,城市生活的一点风吹草动,就够他们回到农村吹嘘很长时间。
城镇化带来的占地分房分钱无疑是他们的福音。一则,他们可能立马变成城镇人,很多人奋斗了一辈子也未必能够改变自己农村人的事实,而这次有可能轻松地从消除了他们的农村根,但这改变远远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只要户籍变了,就完事了;二则,即便他们可能还要去大城市工作,过着北漂的生活(农村城镇化了,但是没有实业没有就业机会,农村人还是回不来了),但分房分钱后,他们有能力和资本去做出更多更好的选择。但是否能够更如意地更仔自信地在大城市生活下去就不得而知了,毕竟那里成为正真的家还是不容易的。
从2010年考入大学之后,我在城市生活了近6年,或多或少地有了城市的印记,有时候也会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缺乏自信,但更多地是感恩。感恩这片哺育和培养我的这片土地。
每次放假回家的时候,妈妈都要带我去地里干农活,浇地施肥掰棒子,农闲的时候,也要带我去认认自己的地。
老爸经常念叨,“老了我也是要种地的,如果到时候非占不可,给我留一小块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