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诗名《元日》,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王安石的千古名篇。诗中记叙了北宋时期过年放爆竹,喝屠苏酒,挂灯笼,换桃符的习俗。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桃符逐渐被对联代替;人们仍喝酒,但是屠苏酒是什么,已经很少人知道了;灯笼却还挂着,但蜡烛已经变成了灯泡;近些年国家铁腕治霾,放爆竹鞭炮似乎也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一千年里,我们和古人过着同一个节日,但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太一样。
记忆里,小时候过年是最幸福的事,因为可以穿新衣,吃好吃的,玩有趣的。那个时候,这些愿望只有在过年时才可以实现。那个时候,小朋友们聊得最多的就是过年,期望最深的也是过年。
农历十二月也叫腊月,这个时候农村基本就跨入了年的界线。长辈们忙完最后一次农活,就开始零零碎碎的赶集、收拾家什,准备着过年。小孩子们也早早就放假了,但都不太粘家,整天四处嬉闹,满世界的疯跑。只有家长赶集回来,才会兴冲冲地跑回去,在包裹里翻检,有的失望的哭了,有的高兴的笑了。
腊月初八,腊八节。这是过年前,很重要的一个节日,俗语说:“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据说,这个节日来源于佛教。小孩子不关注这些,只操心着当日那顿大餐——腊八粥。腊八粥原意是将八方谷物混合一起,熬煮成粥。但是,记忆里的腊八粥却不是这样的,记得当天,母亲会把家里能煮来吃的都混在一起淘洗,然后煮成稀饭来喝。里面最多的是麦仁和玉米粒,间或十几颗大豆、红豆。那时候,这已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我一般都会吃到撑撑的感觉才停,大人也不喝止。那种拍着肚皮的幸福感,似乎只有童年才有。
腊月二十三,祭灶,这是大人的事情。但是第二天,就不成了,我必须从早上一直忙到日落西山。因为这天每家每户都要大扫除,年节上叫扫尘。早起,吃过饭,父亲母亲就忙活着把家里的一切东西,都搬到院落里,我帮忙搬些小零碎。搬完东西,母亲就戴上一顶帽子,用一条毛巾系在脑后遮住口鼻,手上拿一条绑在竹竿上的笤帚,俨然一副上阵杀敌的蒙面侠客模样,杀气腾腾的奔赴房间内外,去和灰尘做斗争。我很快就败下阵来,只能借口去后院给父亲帮忙,来躲避灰尘对我的进一步侵袭。这个时候,父亲一般都会在后院和泥。和泥就是把土、斩断的麦秆、水按一定比例混合,搅拌成泥状,用来修补破损的墙壁和堵老鼠洞。说起来简单,这可是一件力气活,我干不来,一般只会在父亲的指挥下,加加水、舔舔麦秆。待前院尘埃落地,父亲就拿起他的专属工具去补墙填洞。我则又去帮母亲和白土浆,白土就是白垩土,溶于水,混合后用刷子将其涂抹墙上,用来增白。等父亲修补完成之际,也会临近午饭时间。一家人,草草吃罢午饭,稍事休息。如果白土合水已完全融合,我们就会抓紧时间刷墙。墙壁刚粉刷完毕,泛青黑色,经日头晾晒两个小时左右,就变得洁白如纸。这段时间,我们也不能闲着休息,必须加紧把搬出来的家具、器皿全部用水清洗一遍,晾干之后搬回房间原位。经过这一番收拾,即使再陈旧的家,也能使人眼前一亮,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二十五号至二十七号这几天,即使再忙,父亲也会抽时间带我去给祖先上一次坟。父亲是个沉默的人,去了也不多说话,只要求我和他一点一点地将坟头上面的杂草清除掉,清除完毕,点上香蜡,鞠躬,站一会,就会带我离开。记得我曾问父亲,那土里埋的谁,父亲只回了我两个字——祖先。
腊月二十八,贴窗花。以前农村女性除了针线活之外,基本都会剪窗花,不过有高低之别,奶奶、姑奶、母亲都是剪窗花的高手。剪得多余用不完的还能卖钱,也有人专门从事这个行当。这一天,人们将窗花贴在窗上,年画贴在墙上,井边贴龙王,客厅贴财神,灶房贴灶神,大门入口处贴土地,大门两边贴对联,门上贴门神,有些人家灯笼也会悬挂出来。过年的气氛,在这一天会达到一个小高潮。一切都显得那么喜庆、祥和。
腊月二十九,也叫小除夕。中国农历有大小月之分,大月三十日,小月二十九日。遇到小月,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了。即使是大月,过年的准备活动也要在这天进行完毕。
大年三十,是除夕。这一天,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夜晚也被熏染的如同白昼。祭完祖先神灵,家家都燃起鞭炮,不等鞭炮燃尽,弥漫的硝烟里总能看到捡小炮的孩子。不一会,大人就开始叫自家孩子回去吃饭。年夜饭是一年最丰盛的晚餐,平时见不到的美食都会在这个时候端出来享用。大人们悠闲的喝着小酒聊家常,孩子们则在一旁大快朵颐尽情的吃喝,各取所好,其乐融融。吃完饭,孩子们会给长辈磕头领红包,长辈一般会摸着孩子的头,说几句祝福的话,毕竟过年大家都希望沾个好彩头。之后,大家会围坐在炕上嗑瓜子拉家常,美其名曰“守岁”。支持不住的可以去睡,也不勉强。我大多都能坚持到最后,因为晚上十二点,还要再放一次鞭炮,这个时间捡小炮,基本没人和我抢。那时候,我一直觉得这是个蛮重要的事情。
今年,由于孩子补课,直到大年三十,才得空闲。住在农村的父母,专门打来电话,说来回不方便,怕折腾孩子,今年就不用回去了。思前想后,我还是执意买了过年用的东西,急匆匆携妻带子赶回了农村老家。
一进村子,并没有意料中的热闹繁华,到处冷冷清清,灯火几处明灭。妻子一旁笑着说:“现在过年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一点年味都没有了”,孩子也是无精打采,满脸郁郁寡欢的样子。我只得在心里苦笑,并出言安慰他们。
回到家里,却是风景如昔,灯火通明,门前挂着红红的大灯笼,门两边贴着烫金字的对联,门上是威武的秦琼敬德。父母虽然埋怨我,但是从他们的言语里,我还是能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孩子很快就被爷爷奶奶的爱心融化了,又恢复了他调皮捣蛋、活泼可爱的形象,逗得爷爷奶奶开怀大笑。妻子也在一旁含蓄的微笑。看到这一切,我不由得心里暗自窃喜。
净手,带孩子祭拜过祖先神灵。一家人就开始吃年夜饭了,有酒、有菜、有肉,年夜饭丰盛而美味,我们却没消耗掉多少。孩子给爷爷奶奶叩头拜年,领了红包后就去看春晚。我则和父母妻子围着热炕唠家常、包饺子。母亲把精心准备的面团擀成面皮;父亲把面皮刻成一个个园园的饺子皮;我和妻子则把饺子馅放进皮里,捏成元宝的形状。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十点,父母日渐年迈,不宜过度操劳,就去睡了。孩子也已靠在沙发上打盹。收拾一下,洗漱好,妻子就把孩子抱到炕上,也去睡了。我毫无睡意,继续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守候着时光。
夜已深,除了电视发出些微声响,四周一片寂静。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妻子在村口说的那句话“现在过年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一点年味都没有了”。是呀!承载在童年记忆里的那些美好味道,恐怕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记忆里的年味也在一天天变淡,淡到近乎要消散的模样。我奋力想要留住它,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岁月不居,又有多少事物会因为人的意愿而停留呢!难道,就任由它消散无踪吗?我有些不甘,也有些茫然。
回头看到身边熟睡的母子,我恍然明悟了。其实,年味从未离我远去,它伴随在我行色匆匆回家的路上;饱含在父母苛责我的言语里;洋溢在一家人年夜饭的餐桌上;附着在全家人包饺子的行动里;也回荡在父母妻儿的睡梦中。年味也从未变淡,它依然是那样的芳香醇厚,即使相隔万里,我也被它深深的吸引。那消散的只不过是我记忆里挥之不去过往的烙印。
大浪淘沙,泥沙俱下,每个时代,都会在时光里书写自己的需要和印记。一千年前如此,现在如此,一千年后也会如此。对于我们而言,过年了,即使再远再难,一家人也要在一起,这才是最美的年味。这个年味,一千年前没变,现在没变,一千年以后,依旧不会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