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梦魇

“坏蛋,让你打我妈!”

“住手,你这个坏人,怎么可以这样打我妈!”

“妈,血……,血……”

“不是我,不是我啊!……”

……

深夜,我又一次被丈夫的梦话惊醒,打着呵欠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身旁日日被梦魇缠身的丈夫。只见他大声哭喊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汗湿的脸,眉和眼时而紧蹙,时而松展,头不停地左右晃动着,胳膊在空中乱挥,腿和脚不停地踢踏。神情由最初的愤怒变成了慌张,后来又像受到惊吓一般,像个孩子似的缩成小小一团。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自结婚那天开始,天天如此。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恶梦,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的心里一定有故事。只是他不说,我也不问。

我轻轻地喊他:“玉哥,醒醒,快醒醒!”

玉哥还在大吼大叫着。

没有办法,我使劲摇晃着他的身子,大声唤着他,他才被摇醒。他虚脱地睁开眼睛,仿佛神游天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沙哑地说:“乌日娜,我又做恶梦了吗?”

“是啊,玉哥。”

“对不起,又把你吵醒了。”

我听着他沙哑的嗓音,心里突然很悲恸,像刀割一般,这样的玉哥总让我不安,他的心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为何不能告诉我?为何要独自承受?

我想帮助他,不想再让他如此难过了,于是我说:“玉哥,我们已经结婚十年了,你心里有我吗?”

玉哥一时没有回答,愣愣地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我背后的虚空,神情十分痛苦。

隔了好一会,他才低低地说:“乌日娜,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明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仿佛是一潭湖水,神秘又哀伤,那是我不曾走进的地方,我点点头:“好,玉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玉哥抬起手臂,紧紧将我拥入怀里。

我趴在他宽阔的肩头,心里却异常担心,这样的拥抱以后将不会再拥有!既然他选择告诉我,不再隐瞒那是不是要和过去做个了断?那个我不曾参与的过去,虽然和我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他选择过去,我们俩之间还能继续吗?

明天,几个小时之后的明天,我忽然好害怕,我紧紧回抱着玉哥,这个我爱了不止十年的爱人。

我想知道明日的风雨过后,是不是就是晴天呢?

(二)追忆

我找来毛巾,替他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然后细细看着他挺直的鼻,薄薄的唇,瘦削的脸,下巴上刚长出来的短短的胡茬。这张让我痴迷的脸,怎么也看不够,看不厌。

我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前,回忆着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与玉哥结婚十年,相识却已经整整18年。初见他那年,他14岁,我11岁。

初见他的秋夜,他衣衫褴褛,人事不省,躺在我家蒙古包的大账之外。阿布(爸爸)把他抱回来,放在床上,瘦瘦小小的,蓬乱的发,脏兮兮的脸,嘴唇干燥起皮,溃烂严重,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水。阿布摸摸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我们围着他,发现他穿着汉人的长裤,短褂,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会倒在我们家。

近些年,我们这里逐渐汉化,学校开设汉语课,人们几乎都会说普通话。也有不少汉人来过我们这里住宿,旅游。

第二天早晨,他才醒来,睁着两只大眼睛,害怕地看着我们。

阿布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语,不怎么流利,问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来这儿了?”

那个孩子不说话,只是打量着。

额吉(妈妈)给他端来奶茶、炒米,蒙古馃子,手把肉,奶酪,奶皮子,招呼他,让他吃,他怯怯的,不敢伸手拿。不过眼睛盯着桌上的食物,再移不开视线。

额吉也用不太流利的汉语,温柔地对他说:“吃吧,孩子。”

说着,用勺子挖了一勺炒米,倒入奶茶碗里,又往里面割了几片手把肉片,加了几块奶酪,递到他面前,他的手垂着,始终不敢抬起来。

额吉用左手端着碗,用右手拉起他的一只手,然后将碗放在他手上,他看看母亲,大约觉得额吉充满善意,这才把另一只手也抬起来,两只手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从没有见人们这样吃过饭,坐在桌子的一角傻傻地看着,感觉他嚼也不嚼,就直接吞下去了,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看着他吃得那样香,我也赶紧拿起勺子吃起来。

吃过早饭,额吉给他打来一盆温水,取来洗头膏,香皂,毛巾,让他洗漱,又取来一身必勒格(我哥哥)的衣服。功夫不大,他已经洗漱完毕。等他将脸上的污垢洗净,擦干头发,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我们都看呆了,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高鼻梁,大眼睛,薄嘴唇,十分英俊,只是有些黑,有些瘦,太瘦了,和我们蒙古人的长相截然不同。

我看着这个好看的男孩,问他:“阿哈,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乌日娜。”

“我,我叫林玉。”

终于说话了,还好不是哑巴。

“那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虽然我已经11岁了,但除了我们这一片草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我们阿拉腾浩日格草原面积太大了,因为平均海拔2000米左右,山峰险峻,云吞雾绕,气势磅礴,所以被称为高山草原。

平时我们出行要不坐阿布的摩托车,要不骑马,有时候也坐拖拉机或者皮卡车。所以看到突然独自步行来我家的小哥哥,觉得不可思议。

男孩扑哧一声笑了,说:“不是,我是走过来的!”

听了他的话,我的嘴巴不由张大了,正要继续问,必勒格打断了我的话:“那你是从哪个地方来的?”

“不知道,我进了草原就迷路了。”

“哦,那你想回去吗?阿布可以开车送你。”

男孩忽然低下了头,一声不吭了。

“你怎么了,阿哈,我可以叫你玉哥吗?”

好一会男孩才抬起头,说:“我已经没有家了,我没有父母,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说着又低下了头。

阿布听了他的话,停止了抽烟,额吉也转过身,停下了洗碗的动作,大家都呆呆的,不知道都在想什么。这么好看的男孩怎么会没有家了呢?

阿布率先打破沉默,说:“孩子,别难过,你有什么打算吗?”

男孩抬起头,看着阿布说:“我想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阿布将烟嘴叼入嘴里,用力深深吸一口烟,然后慢慢吐出去,他的面前一片白雾缭绕。想了几分钟,阿布说:“好孩子,有志气。你想放羊吗?”

“行,我什么活都能干。”

“好的,那你就和必勒格一起放羊吧!”

必勒格听了,很高兴,说:“太好了,我有伴了。”

“谢谢您,大叔。”玉哥激动地说。

玉哥能留下来,我太开心了。我们这里地广人稀,住户离得都很远,平时见不上面,所以特别喜欢人多点,热闹点。

从此,我们家要多一位新成员了。

(三)归途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稍作停留,更不会倒流到我们想要的某一时刻。它总是悄无声息,如流水一般不停向前,稍纵即逝,永不停息。

很快,晨光熹微,天色渐亮,我睁开眼睛,发现玉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神情说不出的忧伤与无奈。

“玉哥,你没再睡一会吗?”

“没有,乌日娜,”他停了下来,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才说,“这个秘密藏在我心里已经18年了,本来我想把它带到棺材里去,可是我爱你,我用我的灵魂深深地爱着你。我不想看着你为我担心忧虑的样子,我不想继续欺骗你了,哪怕,说出来以后,你会离开我,恨我,不会原谅我。”

“这么多年,开始来的时候,我不敢说,怕阿布不收留我。后来,我悄悄喜欢上你,更不敢说了,怕你们把我赶走。你就像一位善良的天使一般,给了我温暖,给了我爱,给了我一个温馨的家园,给我生下两个聪明可爱的宝宝,谢谢你,乌日娜!”玉哥抓着我的手说。

“起床吧,我们去阿布那里,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大家。”玉哥坐起来,伸出手拉我。

记忆中,玉哥从没有说过这么大段的话,他是沉默寡言的人,是个忧郁的人。

“好吧!”我顺势坐起来 ,和玉哥穿戴整齐,然后照顾两个宝宝穿衣,吃早饭,之后我们便开车出发。

为了孩子上学方便,我们现在搬到了镇上,离阿布那里还有200多里远。平时玉哥在牧区干活,星期天来这里看望我们。

路过超市,我为阿布额吉买了一些补品和小吃,还有蔬菜水果,然后继续上路。车子稳稳地驶离这个边陲小镇,向浩日格草原(意思是金贵的箱子)驶去。

浩日格草原位于阴山山脉乌拉特后旗段,这里峰峦叠嶂、怪石嶙峋、云雾缭绕,美不胜收。

夏天草木繁盛,繁花似锦,芬芳扑鼻。即使烈日炎炎的盛夏,一点也不热。骑上一匹快马,策马驰骋,风声猎猎,拂过脸庞,你会不由产生一种天与地之间唯我独尊的感觉,意气风发。

春秋两季风过无沙,空气清新,被誉为上苍垂青的空中草原。我们这里已经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凡是到过的人都会觉得不虚此行,乐不思蜀。

小时候听阿布讲,清朝康熙皇帝夏巡塞北时,曾登临阿拉腾浩日格游览,这里的树木翠绿、百花娇艳、溪水潺潺让他非常陶醉,由衷赞美此地“五灾不侵、四季如春”。从此阿拉腾浩日格名誉塞北,成了旧时塞北达官显贵心驰神往之地。

汽车沿着省道,行驶在俊朗挺拔的浩日格山上,蜿蜒盘旋。新修的沥青路面十分平坦,一路都设有路标,不会迷路走错分向。

天空格外的蓝,云格外的白,飞鸟偶尔从高空掠过,发出清脆嘹亮的“啾啾”声,更显得辽阔静谧。孩子们看见一点惊鸿,兴奋地叽叽喳喳。

看着无忧无虑的孩童,我的思绪一下被拉长拉远,眼前浮现出那些年与必勒格,还有玉哥放羊牧马的情景,在空阔的苍穹之下,我们三个人骑马挥鞭,赶着羊群,追逐嬉戏打闹,一望无垠的草地上到处留下我们的身影和欢声笑语。

玩累了,仰面躺在草地上,青草和野花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看着碧蓝的天空,洁白轻盈的浮云,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暖洋洋的阳光,感觉这就是幸福的滋味。

“额吉,还有多长时间就到家了呀?”女儿开心的问话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看看窗外,说:“快了,再翻过一座山就到家。”

我们这里的草原并不是一马平川,到处可见低矮的山包,奇形怪状,经过千百年的风化,造型奇特。

大约又行驶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看到了阿布新盖的砖瓦房,和旁边阿布坚决保留下来的蒙古包。阿布说这是一个念想,有他的阿布额吉,还有我们这些孩子的全部回忆。

近年来,我们这里的大多住户已经迁走,搬到城里居住。只有一些老人不愿意离开故土,国家给补助,盖上了全新的砖瓦房,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仍然守在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守望相助。

(四)坦白

车子停稳,孩子们急切下车奔向房子。我看到额吉已经迎出来了,后面跟着阿布,见面热情地拥抱,寒暄,嘘寒问暖,诉说着彼此的思念。看着他们慈祥的面孔,听着他们熟悉的声音,让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玉哥和阿布额吉问完好之后,让孩子们出去找小羊玩,孩子们欢呼雀跃,蹦蹦跳跳出去了。然后他走到屋子中央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才直起身子,说:“阿布,额吉,谢谢您二老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收留了落难的我,您二老待我如同亲生儿子,没有偏见,疼我爱我。可是我让你们失望了,辜负了你们对我的信任,我欺骗了你们,我,我不叫林玉,我叫王佳宝,也不是孤儿,我还有一个妈妈。”

“什么?你竟然没有一句话是真的?”阿布恼羞成怒,站起来说。

“阿布,您别生气,小心血压又升高,您坐下来,我继续对您说,好吗?”玉哥言辞恳切地说。

额吉看到阿布生气的样子,生怕他气晕过去,赶紧起身把他搀扶到椅子上坐好。

“别急,听听孩子怎么说,他一定有难言之隐,才撒谎的。”额吉安慰道,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我说:“阿布,您坐下吧,玉哥今天来准备把所有的秘密说出来。”

“阿布,额吉,这么多年,我不敢说,我生怕你们嫌弃我,不要我,自从来到这个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还有浓浓的爱,我贪婪地想要让这温暖和爱再多一点,再多一天。可是,我知道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和贪婪,让乌日娜整日跟着我痛苦,所以我选择说出来。

我的老家位于咱们内蒙古最南部的一个偏远山村,我爹是村里的支书,聪明能干,打得一手好算盘。妈妈说,我三岁多的时候,他受村委会其余几个人的陷害,犯了错误,他顶不住压力,上吊自杀了。当时妹妹才刚生下来,我们家一下子陷入了绝境,奶奶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一病不起,不到一月也不幸离世。幸好我爷爷照顾我们,不至于忍饥挨饿。

我十岁的时候,爷爷得了不治之症,到处求医问药,花光了积蓄,也没能治好,去世了。

家里没有男人,不到两年,家里面的存粮全部吃光,能卖的全卖了,换成了粮食。乡下找不到工作,几亩地,妈妈一人实在难以维持。经人介绍,她选择改嫁,找了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老光棍,妄图有个人帮忙,照顾两个孩子。

刚开始,那人信誓旦旦,说会待我们如亲骨肉,可是没过半年,原形毕露,嫌弃我们兄妹两个,喝酒之后打我妈妈,酒醒后又说尽好话,赔礼道歉。到最后变本加厉,不喝酒也打,稍不顺心就拳打脚踢,不管拿起什么东西都打,把我妈妈打得鼻青脸肿,血流满面。有一次把妈妈的腿都打断了,半年下不了地。

有时候也打我们兄妹两个,可怜妹妹那么小,被他一个耳光打得摔在地上,磕掉了门牙。

那天,我放牛回来,远远就听见妈妈痛苦的叫喊声,那个畜生,他又打我妈妈了。于是我飞快赶回家,看见他在家门口骑在我妈肚子上,两只手不停地扇耳光,妈妈的脸已经不成模样。

见此情景,我的眼睛都急红了,大声吼他骂他,让他住手,那个畜生听见我骂他,和我妈说,‘你听见了没有,看看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骂老子’。说完,左右开弓,又是两个响亮的耳光打了上去。

我不顾一切上去拉他,他生气地站起来准备打我,起得急,我害怕地猛力一推,他摔倒在地,‘哎呦’一声,之后就没有再动弹了。不一会,他的头着地的地方流出一摊血,越流越多,那刺眼的鲜红的血,我吓得呆立一旁。妈妈爬起来查看,发现那人摔倒后,正好头部撞到了门口放置的耙子上,锋利的铁齿一下子扎了进去。

一时我们俩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过了老半天,妈妈突然说,赶紧跑,快跑,佳宝,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回来。说完,从口袋里摸摸索索掏了半天,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钱,递给我,嘱咐我,赶紧走,南方城市发达,千万不要去,不然会被抓住。一直往北走,还说我是王家唯一的独苗,我一定不能有事,她一定要给王家留个后。

我当时年龄小,太害怕了,不知所措,听了妈妈的话,用力抱了抱她单薄的身子,又深深地望了望她那张被打得肿胀的脸,大步离开了。

之后就是逃亡的日子,我也不认识路,开始有妈妈给的钱,可以买点吃的,坐一会车。后来钱用光了,我就一边乞讨,一边走,有时遇到好心人看我可怜,就捎我一程,一直往北走。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有时候几天吃不到一点食物,喝不到一口水。随便找个山洞,或者大树下面睡上一觉,第二天继续走。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妈妈,想念妹妹。我也不知道走了总共多少天,直到那天来到您家。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我和额吉一边听着玉哥的不幸遭遇,一边不停默默垂泪,再看阿布,哪儿还有生气的模样,早就过去把玉哥拉起来,一边叹着气。

“你这个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呀?你额吉呢?”阿布责怪地问。

“这些年,我不停地托人打听,但是杳无音信,踪迹全无,不知道她和妹妹去了哪儿,实在找不到。”玉哥悲伤地说。

额吉说:“孩子,你应该早点说,我们都能帮你找呀!”

玉哥听了,感动地说:“阿布额吉,你们不怪我吗?我撒谎,还误杀了人。”

“如果你没有撒谎,没有隐瞒,那你也是一个受害者呀,你为了保护你妈妈,保护你自己,才失手推他,这应该是正当防卫,你这样做是对的,我不仅不会怪你,还觉得你很了不起!”阿布说着还拍了拍玉哥的肩膀,“孩子,你和我去自首吧,这件事应该有个了断。”

我说:“阿布,我们听您的,玉哥,阿布说的对,我们安排妥当,就去自首,然后去找额吉和额格其(妹妹)。”

玉哥听了,心中一动,那么多年活在深深的自责当中,日日被恶梦缠身,失手误杀别人,牵挂妈妈,小心翼翼地躲避警察,将近二十年如一头困兽一般,有一个无形的牢笼束缚着他,比真正的监狱更煎熬,更让人窒息。如今一旦坦白,一旦准备接受惩罚,反而一身轻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感动地说:“谢谢阿布和额吉,谢谢乌日娜,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

“可怜的孩子,你不要这样说,你小时候太苦了,你额吉太不容易了,”额吉擦着眼泪,心疼地说,“你就是我的孩子。”

玉哥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久久沉浸在深深的感动之中。

(五)自首

翌日,吃完早饭,让额吉照顾两个孩子,我们和阿布开车来到了镇上的派出所。

我们与民警同志说明来意,他们一听自首,相当重视,向玉哥详细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玉哥的身份信息,精确的时间、地点,受害者名字,作案经过等一一记录下来,然后迅速打电话,与玉哥所居住的乡镇派出所取得了联系,让他们协同办案,让他们帮忙查询当年的案底。

很快对方反馈回来消息,说通过网络系统查询到,当年这一案件早已经结案,经现场勘察,法医鉴定,目击证人描述,综合判定,死者属于意外死亡,王佳宝为了保护自己,推了他一把,属于正当防卫,不构成犯罪。

听完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玉哥简直难以置信,不由喜极而泣。他担惊受怕18年,却原来是无罪的,他逃跑,躲避,改名换姓,整日犹如惊弓之鸟,不敢显露于人前,不敢出门,不敢交友,怕看到血,怕听到关于死亡的任何消息,连看电视都不敢看关于法律的节目,却原来所有的一切,是今天这样的一个结局。

我看着玉哥复杂的表情,明白了,当年他才14岁,早早辍学,天天放牛,她额吉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俩人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都是典型的法盲,根本不知道他是未成年人,即使判刑,也不至于定成死刑。也不知道死亡分很多种,见到人死了,就认定是自己杀了人。案发时,再加上惊慌失措,失了分寸,种种原因,导致了今天的骨肉分离,颠沛流离。

来到我家以后,天天不停干活,也不曾再学习,什么也不说。多少年了,他一直认定是自己亲手害死了继父,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死去,给幼小的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玉哥,恭喜你,从今以后,你再也不必烦恼痛苦,可以轻松自在地生活了。”我激动地说。

玉哥的眼里蓄着泪水,嘴角弯了一下,说:“嗯,终于解脱了。”

等玉哥的情绪缓解一些,我对民警同志说:“您能帮忙查询一下是否有寻人启事吗?他的额吉是否曾经报过失踪人口?我们可不可以保案找人呢?”

民警同志热心地给查询了全国人口失踪人口数据库,输入玉哥的信息,很快就听到了他开心的声音,“找到了,王佳宝,男,2004年失踪,出走时14岁,还有一张照片,你看看是不是你。”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高兴坏了,本来心里已经准备做好长期寻找的打算,没想到这么顺利。

玉哥一看,激动万分,他开心地说:“就是我,妈妈她一直在找我,这次换我去找她。”

我们对警察同志千恩万谢,然后离开了这个让玉哥从前无比惧怕过的地方。

今天,对他来说,是重生的一天,走出这里,他将走出那个自己亲手设置的牢笼,心灵将获得自由,思想将得到解放,不必再谴责自己,不必再有负罪感,不必受那煎熬般的的苦痛。

我看着玉哥,想象着,以后他快乐起来的模样,开心做事的模样,不做恶梦踏实睡觉的模样,和他额吉团聚的模样,与孩子们开心玩耍的模样……

属于玉哥的,崭新的一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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