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几只麻雀在灰色石棉瓦上停留,落叶堆在窗户沿,阳光从樟树那有些灰暗的叶间穿过,照在我办公桌的日历上。“快过年了,”我心想。此时几个孩子正拿着彩色的纸风车在楼下跑着,看着他们无拘无束的样子,在阳光下我也朦胧地有了儿时在家乡过新年的记忆。
我的老家是农村,同许多乡镇一样,这里的成年人多是在外工作或做生意来谋生。而家里的孩子有条件的便带在身边,也有的就托付给家中老人照料着。一家人要热热闹闹地团聚,便是要等到过年。
外出的游子看着日历倒数,而家中的老人还没等过了腊八,早就在柴火的烟熏中备起了腊鱼腊肉。身体硬朗的,则在廿一后找个晴朗的日子,上集市去买来些装果盘接待客人的物品,过去多是称上十几斤的葡萄干、桃肉干、花生西瓜子之类,好客的人家还会备上自制烟熏的猪肝,直接吃或下酒,味道都是很好的。老人们将屋子仔细清扫干净,把儿孙的床铺上晒了一天的棉被,阳光从窗户外照进,只等着儿孙们回来。
到腊月二十三左右,平日里冷寂的故乡,随着归乡人的笑语,才慢慢热闹了起来。但这过年何时开始,各家各户有各自的安排。后人们回家的时间早的,还没等到小年,便张罗起家中的布置。也有的待到大年初一的头一天,才看到拖着行李进门的儿子一家人,那个家才终于有了年味。
到了二十九那天,女人们在家张贴对联,将买来的的果脯零食,用五彩的碟盘一一装好,杀鸡或将腊鱼腊肉洗净,勤快地把一切事务忙活得当。男人们则带着自家的男孩去祭拜祖坟,端上一大碗炖肉,一把香,小孩拿着红鞭炮。到了坟头,男人会把肉放在石碑前,再把香燃起,随着鞭炮声,后人们在先辈前跪拜,恭敬地邀请先人们回家过年。
除夕夜的晚上也是热闹的,大人们呼朋唤友,把读书时的同村的老同学们一起叫上。带上从外头买来的好酒,凑上几桌麻将,一边谈起一整年的事情。孩子们也不闲着,我小时候总会找隔壁的大哥哥,跟他玩着电动游戏,一边吃着果盘里的零食。或者跟着爷爷在后屋里升起一堆火,看他先放上黑炭,再往上面用几根干木头叠盖在一起。爱凑热闹的我,总会央求爷爷把燃火的机会给我。但用来引火的松针叶,最后还是到了爷爷手里才起效果。等火熊熊地燃起后,爷爷又从挂在墙上的布袋里抓出几个小巧的红薯,用火钳夹起放在灰堆中。待我玩够了,那小个的红薯,便在爷爷长着厚茧的大手上剥去了皮,露了香甜的味道,温暖了我的新年。
对于孩子而言,整个春节最有趣的便是在大年初一那天。在家乡有个习俗,就是正月初一那天,家家户户一早要开始吃团圆饭,而平常再怎么爱赖床的小孩,到了这一天,只要听到外面有放烟花的声音,准得起来。小姑娘会高兴地穿上新买的棉袄,在镜子前反复端详自己,男孩们则迫不及待要拉上小伙伴出门去“拜年”,他们催着母亲拿出准备好的大号布袋,或者直接背上自己哥哥用的大书包。但无论男孩还是女孩,这一天都是是属于他们的“丰收日”。
老家的初一,有点类似于西方的“万圣节”,在这一天,妇女们会把提前买来的各种馋嘴的零食放在客厅。家中比较富裕的便会准备类似于“奥利奥”、“香飘飘”和“旺仔牛奶”这类的,而家庭经济不太理想的,也会精心准备苹果、白面饼一类的东西。无论孩子们贫穷富有、成绩好坏,到了那天,只要是进了那家人的门,嘴甜的说上声“爷爷奶奶,祝您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害羞的孩子跟着说声“给你老人家拜年,”就可以了。热心的主人会挨个的,给每个孩子发上自己备好的零食,一面也认着这些后生的面孔,感叹似乎昨日还在人怀里哼哼的小娃,今天居然也背个包来拜年了。在初一那天,你会看到无论水泥道还是田间小路,总有三两成群的小孩,他们一人提着一个很大的帆布袋或直接用书包背着,里面装满五颜六色的各类零嘴小食。此时你开玩笑地向他们讨些东西吃,他们总会大方地把口袋打开让你挑。他们一个个如同满载而归的农夫,又像是胜利凯旋的将士,笑得那么开心得意而无拘无束,整个小村充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
待到初一结束后,各家各户便开始走亲访友,再等到初八以后,后辈们便开始收拾行李返回城市,继续在外一年的谋生。孩子们不舍在家乡新认识的伙伴,而老人们则再一次看着儿孙们离去的背影,开始了新的一年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