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院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只看到了一个流于表面的暗黑大唐,看了一个外强中干的陈凯歌,看到了一部影视化的大型网页游戏《妖猫传》。
整部电影分为明显的紧张、松弛两部分。第一部分,妖猫作乱,悬影重重,第二部分,把直线式推进的剧情迅速截住,摊大饼一样把华美的极乐之宴铺展开,把真相撕裂出来,不幸的是:整部电影,头重脚轻。
第一部分,白居易、空海两个玩家从新手村接下“寻找黑猫作乱真相”的任务,雷厉风行去找npc,接头拿线索,在这个小小新手村,春香、陈云樵、丽香,玉莲、瓜翁……一个又一个自带气场的人物,都不过为提供线索而昙花一现。
小学作文模板一样的“移步换景”,白居易领着镜头、领着空海、领着观众,从皇宫到街市,从府宅到妓院,推拉之间,“大唐最风流”尽收眼底,但频繁的画面跳跃,只让人觉得眼花缭乱,跳跃不仅是画面上的,也是人物塑造上的,观众跟着节奏到了一个过于紧绷的阶段,反倒是白居易的崩溃让人松了口气,觉得理所当然,不必再憋着气紧跟人物走向,邪魅和尚不时的勾唇一笑,也叫人摸不着头脑。
而到了第二部分,真相如一记重锤,把人打入三十年前,两条剧情线穿过三十年界限交织起来。
玩家触发npc阿倍仲麻吕带来的重要手札,在神秘洞穴里迎来了终极battle。白龙在最后关头强势抢一波镜头,无比契合当今端庄大姐姐和年下小狼狗的姐弟cp,给“中年少女”们煨足了鸡汤,抚慰下捧着爆米花进电影院的枯涸心灵,再宣告Game Over,强塞一个结论给观众,冒险之旅便到此终了。
看完电影,不可否认画面很美,可你要问我电影说了什么,我得想想再告诉你,应该是妖猫执念贵妃之死的故事吧?从观众席中拖任何一个人出来,他都可以告诉你,他看到了什么:精致的宫阁、浩荡的天地、热闹的市集、狂舞的胡姬,可这些人未必都能告诉你——“电影说了什么”,白龙对贵妃的执念?贵妃的美人薄命?帝王的黑暗权术?诗人、和尚的虔诚坚持?电影漫无目的铺张了太多大唐背景,在临近结尾,又不顾观众承受度,急不可耐的把所有想说的话全部草率砸了出来,
电影的逻辑怕都是喂猫了,黑猫究竟是真实存在于自然身体,还是作为灵魂永恒不灭,帝王莫名其妙的欺骗,白居易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竞争之心,贵妃对爱的渴求,全都是虚幻而又无解的,细细思来,只剩荒谬。
李隆基的幻术对象究竟是活埋棺中、看不到一切的贵妃,还是并不想看他多情帝王设定的百姓,到电影院灯光亮起,我也没想个通透。
当一部电影失去了讲故事的能力,那不如留虎头、掐蛇尾,当成一部景致纪录片来看好了。
可作为大唐风情记录片来观赏,又处处都是不适之感。带着历史大国的底蕴迎接五方十国的唐绝不会是充斥着闪光地砖、纱衣舞女作为象征的地方,满眼金碧辉煌、灯光璀璨,冗多的人物与布景,只凸显了暴发户的张扬,也更凸显了电影的毫无内涵。
如果一定要为这部没高潮的电影强拔一个高潮的话,那就是奢靡的极乐之宴。
消费大唐的情怀,却拿不出盛世的底蕴。大唐之美,美在气象,美在包容。《妖猫传》中,帝王之爱,就是让心上人在臣民头上荡秋千,帝王心术,就是用来维护自己多情种形象的工具,帝王极乐,就是驾驭所有的人,这个支离破碎的神经质人设,完全撑不起一个才情满腹的帝王!缺爱的贵妃不是大唐美的象征,一心写同人文要和李白一较高下的偏执白居易也不是大唐之美,酒池肉林、妖魔鬼怪,无穷无尽的幻术,连累的本该充满历史厚重感的盛唐,显得轻浮又造作。
这种刺激感官的美,只能称为艳俗。
很多人拿侯孝贤导演的《刺客聂隐娘》作为对比,正如曹柳莺于《戏剧与影视评论》上发表的《侠客有义,女儿长情》中说到:“侯导的镜头耐心地捕捉着自然的情绪,用云、麦田、树林、河流,甚至不见踪影的风来铺陈镜头的纵深。仿佛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画,电影以留白寄情。”
同样是不专心讲故事,侯导的镜头下,公主在白牡丹中抚琴自艾,暗金色的木梁纱幔、永不停歇的沉闷鼓声、大量长镜头、空镜头共同构成沉重的唐韵。
比起侯导的留白山水画,显然陈导更想画一幅明快艳丽的工笔重彩画,可惜颜色只上到了表皮,美人在皮。
你可以说一个是晚唐边陲,一个展示的盛唐长安,也可以说《聂隐娘》是为了体现人心挣扎,《妖猫传》是为了显示璀璨幻术,两者无法直接对比,但这绝不是把《妖猫传》拍成晃眼炫技的大唐马戏团的理由。
所有这些都是让人失望的原因,是观众看电影前没想到的。
平心而论,《妖猫传》的画面确实极富丽恢宏,璀璨夺目,带来了视觉盛宴,单论这点,至少是值回票价,跻身于绝对及格,甚至能勉力够上优秀边缘的商业片范畴。
但当它贴上陈凯歌的标签,使观众带有极大期待时,它无疑令人失望。这是一部不算差的电影,但它不该是陈凯歌的电影。
这部依靠高科技特效和华丽画面吸引观众的电影,可能是很多导演的作品,只要有钱、肯砸,都可以拍出来,不过是放牡丹还是放芍药、亭子几间楼阁几座、加多少重滤镜的差别。网游版“冒险小虎队”也该脱下华丽的外衣,升级内核了。
我开始怀念《黄土地》里漫天黄沙,怀念《霸王别姬》里炽热爱恋,甚至怀念《百花深处》里无声呐喊。观众不是没有半分理解能力的垂髫稚子,电影人承担着用艺术推进人类思想的重任。快餐式的心灵安抚无异于饮鸩止渴,网上清一色的“画面好评”只暴露了这部电影失败的讲故事能力。
恕我直言,我觉得纯靠金银堆砌出视觉大唐笼络观众的陈大导演,江郎才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