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在阴云密布中隐隐闻见一阵又一阵似有似无的花香,是沙枣花香。
小时候,最爱的就是沙枣花开。
从前的家乡,没有雍容华贵的花中皇后牡丹,没有被誉为“五月花神”的芍药,更没有高贵典雅的郁金香,当然,那紫色浓云般的薰衣草是听都没有听过。还有如今满大街开的沸沸扬扬的槐花,也没有见过。
小时候的家乡,开的最多的就是沙枣花。闻得最多的也是这令人迷醉的沙枣花香。
谁家小女立枝头,
清风徐徐点头笑。
玉叶金樽藏佳酿,
馨香阵阵十里飘。
别人都说桂花香香飘十里,从前没见过桂花,从小伴我长大的,是不起眼的沙枣花香。
这种生长在北方的沙枣树,在干旱的环境里,顽强地生长,每年端午节前,就会开出不起眼,却十里飘香的花朵。
浅绿色的叶子上有点点的银沙,好似碧玉上泛着点点银光,那朵朵像小小金钟一样的沙枣花,一簇簇,一串串绽满了枝头,就像一只只微缩的黄金酒杯,里面馨香馥郁,像酒一样将人迷醉,据说《还珠格格》里面香妃身上能引来蝴蝶无数的香,就是沙枣花香。
沙枣花开,端午节到。
小时候,家里条件差,和大爹家一个院子,在土块砌成的院墙外,有一棵不太高的沙枣树,到端午节前,比日历还准,保准开花。
沙枣花开了,几乎巷子里每家的桌子上,都有孩子们折来的沙枣枝插在瓶子里,一簇簇小黄花,将整个房间填满酒一样的馨香。
爸爸妈妈忙,没有人帮我折枝,只好跟在最小的堂哥的后面,学男孩子爬树。好在,院墙外的沙枣树不太高,而且碗口粗的树干到了一半,就分成了两个枝桠,有一个正好伸在了旁边码着的一摞土块垛上。
因为是女孩子,不会像男孩子们那样用手抓住树干,蹭蹭蹭两三下爬上树,只能爬到树旁的土块垛上,掂着脚尖,用小手攀着树枝,拉下来一枝,狠劲一撇,沙枣花枝就攥在了手里。
哥哥总是会心疼最小的妹妹,把他折的最大最好的花枝摘出来,和我的一并,找一个玻璃瓶,装上水,帮我插好。
小小的我,会抱着大大的满足和插满花枝的瓶子站在忙碌的妈妈面前。
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看见抱着瓶子的我,就会指挥我放到卧室里简陋的桌子上。让我洗了手,坐在她旁边的小凳上,赏我一块刚炸好的油饼吃。
小时候家里穷,一年才能吃一次肉,那也是到了过年的时候。油饼也是一年一次,只有到了端午节,妈妈做油饼子卷糕,才能吃一次。哪儿像现在的孩子,除了家里的大鱼大肉,还有外面餐厅里的西点。
每年,盼望着过节,就是为了吃那一口好吃的。
有油饼吃,那一定是端午节那一天。
妈妈会用开水烫了面,揉成剂子,然后一块一块擀成面饼,在中间用指头掏个洞,放进滚开的油里炸,一分钟,面饼就会变成金黄色,翻过来继续炸,一两分钟,一块皮脆瓤软的油饼就炸好了。一般,妈妈会炸满一小脸盆,要是卷上甜糕,那就是人间美味。
甜糕是头一天做好的。妈妈将大米淘净,一层米一层枣,撒上红糖铺满一脸盆,放进蒸馒头用的大铁锅里,盖上盖,用劈柴烧火蒸,大概得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蒸好。时间不能长,也不能短,要不然,不是米太干了,就是不熟。
出锅的甜糕,妈妈总会用几片洗净的白菜叶子盖在上面,放在阴凉处,第二天端午用。
端午节当天,妈妈总是起的很早,到边上的树林里,折几枝柳条,插在自家门前。
也会用彩色的丝线搓成一条条漂亮的花绳绳,给我戴在手腕里,脖子里,脚踝上,说是可以辟邪,这些花绳绳,到了七夕,会扔到房顶,让喜鹊们衔去银河给牛郎织女搭桥。
有时候,妈妈会去村里的小诊所买几克苍术,缝一个小小的红布袋子,用针缝在我的肩头,说是辟邪。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最期待的是,妈妈将甜糕用勺子挖下来,放在软软的刚炸好的油饼上,卷成了油饼卷糕,放在盘子里,等着酸汤打好,一起端上桌子,等大人们坐好,拿起筷子,开始吃的时候,也顾不上女孩子的矜持,开始狼吞虎咽,直到心满意足。
那时候的饭,总是香的,就连妈妈用土豆丝和白菜丝放了些醋煮出来的酸汤,都那么爽口。
时隔多年,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小时候妈妈做的甜糕,想喝一口酸酸的酸汤。会让妈妈特意做一锅,吃上那么一碗,虽然没有小时候那么香了,总还是妈妈的味道。妈妈会眼巴巴地望着我吃完,问我喜欢不喜欢。
如今,妈妈老了,年轻时受的苦,上了岁数就会变成病。这些年,妈妈受了不少病痛的折磨,不能像常人一样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
沙枣花又开了,端午节到了,妈妈却在遥远的北京看病就医,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给我做一锅酸汤,炸油饼,蒸甜糕了。虽然,还有买的粽子,婆婆做的油饼卷糕,可是怎么也不能和妈妈的味道比。
孩子小时候说:这路边的沙枣树,就像一座彩虹做的桥,一头架在地上,一头通向天空,天空还有白云是天使的翅膀。这沙枣树,像极了妈妈,一头牵着生活,一头给了孩子最美好的童年时光。
这种生长在戈壁滩上的树,丑陋的褐色树干,像极了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年轻时候为家人,为生活忙碌奔波,到老了,让生活磨砺的只剩下不再挺拔的身躯,和干瘪的不再水润的皮肤。她将最美的时光,都给了所爱的亲人们,为孩子搭建了一个温暖的窝,留给自己的,只有病痛折磨,唯留馨香给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