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我黑了几个度,皮肤变成小麦色。刚开始我还像模像样,洗脸涂护肤品防晒霜,晚上不忘做个面膜。后来因为在外面疯跑,疯玩,吹风晒阳太过舒服,护肤的事逐渐懒惰松懈下来,干脆涂上润肤露就完事了。于是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虽然黑了,可是并没觉得怎样。丐补得足,感觉自己更健康了。很喜欢家乡明晃晃的大太阳。
清晨,门前的大柳树在金光里摇曳。喜鹊和灵鸟叽叽喳喳。大姨已经起床了。先把小鹅送到后院的荒园里,再把大鹅从棚子里放出来,然后给所有动物们添一圈食物和水。这时候大约五点钟,我刚刚从梦中醒过来。
老妈不在家,借光和小妹一起陪老爸退休旅行去了。我被召回家留守。大姨被拉来和我作伴。
大姨今年六十六岁,年前刚刚送走了大姨夫。剩下她和小女儿一起生活。我妈三十六岁生下她的四女儿,大姨在同一年四十二岁抱养了她唯一的小女儿。
大姨夫去世,和他疼爱的女儿托付自己的老伴儿。那些不愿言明的秘密,也许早已不是秘密。
我和大姨一起包饺子吃,阳光照射进来,落在她灰白的短发上。她的眼睛因为变故的冲击,已有些浑浊,显得对一切无动于衷。可是我又能够感受到,她深深地热爱着一切。每天去看后院荒园里一群新生的野猫,久久凝视新生的小鸭小鹅,添食喂水,无比精心,即使这是小妹家的院子。
土豆花开的时候,大姨照我妈的样子,打理掉它们。我也跟着揪,捏在手里一大把的样子还很漂亮,于是我把花插在一只玻璃杯里,拿给大姨看我的作品。后来大姨每天清晨遛园子的时候,除了摘好食用的小葱和香菜,还会给我带回一把土豆花。她慢悠悠地进屋,笑着递给我:“新鲜的,换上吧!”
那时候我会想,大姨到底该生活在哪里呢。一辈子的农家院生活,突然间变成一间高层楼房,独自等待女儿下班。她可能真的不会适应。不会享受城中的生活,也失去了熟悉的有事可做的乡下生活。就像秋季的芦苇,被连根拔起,离开了湿热的泥土。
接连好久不下雨,园子里的白菜都垂头丧气的。大姨提议和我一起浇园子。我怕老太太身体热出问题,一直不肯。后来还是被说服了。于是接上水管,拉开电闸,开始浇水。大姨忙前忙后,跟我调整水管位置,拿着铁锹疏通垄沟。有时候连脚带鞋陷进泥沟里,使劲一拔只出来一只脚,鞋还藏在泥水沟里。我俩笑得前仰后合。本来浇地是个活儿,我俩却像玩儿一样,乐呵了两个小时。
包饺子时我问大姨,什么时候回小妹那里去,她只是说村子里的补助办理,需要人在家,等办好再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小妹该谈男朋友了,一个老妈在身边,不方便,她也不愿意认真谈朋友。我想大姨不想离开乡下,除了故土难离,还有不愿意给女儿添麻烦吧。
天下父母,都尽力为儿女着想。不论是血脉相连,还是半生的情牵。
每次在园子里玩够了回来,我都会照半天的镜子。开始后悔。我和大姨念叨,我是不是又黑啦,比回来黑了八度。大姨就坐在藤椅上看着我乐:“没事儿,黑了也好看!”
我看着大姨象牙一样的白色小腿,总会羡慕。大姨总会说小妹也特别白,像她,眼睛又大,很像我大姨夫。我笑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大姨沉默一阵说:“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啦。”
记得大姨夫七七的时候,我陪着小妹找了一个地方,烧了一些纸钱。她边烧边平静地说着一些话,一下子就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大姑娘。大姨没有下楼,她只能在女儿面前装出生老病死,顺其自然的态度。因为她的脑袋里也发现了一颗肿瘤。让这个还没成家的女儿如何去承受呢。记得那一晚大姨一夜也没睡好。
阳光照在大姨的背上,她背着手,一会儿看看那五只新生的小猫,一会儿看看那十几只新生的小鸭小鹅,一会儿添点食,一会儿加点水。我还是叫嚷着,大姨我又黑了。大姨还是笑着说,没事儿,黑了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