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任沅的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冬去春来了。
她似乎对于我突然约她见面颇有防备,以至于约了三次我们才在亮马河边一处咖啡馆坐了下来。
她的警惕和防备,从她的坐姿中就能看出来。仍旧是非常职业的问候和开场,但我也没有啰嗦太多。直接开门见山了。
“其实我是来感谢你的。代表看看的父母,当然也代表我自己。”
她喝了一口咖啡看向左边的河景。
“没必要,我是她下属,跟他一起工作多年,尽到职责是应该的。他已经走了,我觉得这事就过去吧,让他安息,让身后的人继续生活。”
“你说的对,但我知道你不仅是她下属。如果你同意,我们可否像朋友一样聊聊天。我是他多年的朋友、同学。其实我们之间可以坦诚相待,我并不是你门公司的人。我知道其实是你照顾了他很久,我也知道你们后来在一起了,对吧?”
时间似乎停止了一小会,但亮马河水风起微澜。
任沅从包里掏出了一只烟自己点上了。并没有回复我的注视和语言。
那一口烟,她抽了很长。似乎在释放一种积压已久的压力。我也从包里掏出了烟,点燃了。
有些人抽烟是因为喜欢尼古丁的麻痹,有的人抽烟并不往下吞,只是喜欢燃烧给人的释放。我和他就这么坐着,相对无言的抽完了各自的烟。
“你怎么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了?这事赵立他们应该都不知道。”
“第一次在公司见你,无意中闻到的香水味道,在侃侃家中依稀也闻到了,当时只是怀疑。侃侃的那把钥匙,都说没人知道,但屋子明显有人打扫过了。而且你是左撇子,他家里最后很多物品的摆放,比如烟灰缸打火机都在沙发茶几的左手。所以我估计钥匙就在你这。打扫他房间的人应该是你。最后我去了协和医院,除了那些病历里有记录的信息,我在住院部也听说了,他住院期间是有一个女朋友天天来照顾的。只不过侃侃只接受了一期化疗就放弃了。”
我和她分别又点了一只烟。她在我说话的时候,终于正视了我的眼睛。于是我知道我没有说错。
“美第奇家族那本书,应该是侃侃看过的,里面的那张名片上有一个名字,叫冬雨,手机号已经停机了。但你微信号的拼音就是冬雨。那本书出版的时间是侃侃自己创业的那年,我估计那个时候就是你入职跟他一起创业的那年吧。”
任沅掐了烟头,似乎整理了一下情绪。
“你俩虽然是好友,但你们俩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思维跳跃,富有创意,但不够坚强,容易情绪化。你一直就很理性,从大学时你就是那个拽着他的人。”
“不,是互相拽着,我所有新的尝试都是他拉着我去。而我觉得不靠谱的事也都是我把他拉回来。”我和她的话题终于渐渐打开了。
“其实我知道你们俩额很多事,侃侃是那么认可你,除了最后这个肿瘤的事,其他的他应该什么都跟你说。”
“并不是,他就没有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
“我们俩是在一起了,但仅仅是他生命的最后两个月在一起了。我是跟随他创业,并且经历了被收购以后的这段不甘和不堪的日子。我觉得我并不是他理想的对象,反之他也不是我最喜欢的类型。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一种同情、同伴以后的心心相惜。”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他病情了?”
“完全知道,他一开始还想瞒过任何人的,但他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检查结果都没藏好,夹在笔记本里就让我捡到了。于是我就负责起了所有给他打掩护的工作。但是,很快,肿瘤发展的很快,一个月后他就觉得自己不行了。”
“难道那场他备受侮辱的被上司谩骂,是他故意搞出来的?”我问道。
“不是,他那段时间无心工作,蔡鸣艺一直觉得他功高盖主,总在找机会收拾他。正好那段时间侃侃撞在了枪口。那次侮辱性极强的谩骂,也让侃侃丧失了对世界的最后希望。”
那天下午,我们俩一直坐在河边的咖啡桌,聊了很久。北京的春天其实很冷,但我们俩谁都没有感觉。一个我们俩共同关爱的人离开了人间,我们在一一还原那些过往,感受着他所经历的人间冷暖。
这个世界一直有两类生物,一种附着寄生,一种向阳而生。寄生的物种可能阴冷、丑陋,固然没有尊严,但活的很好很滋润。向阳而生的物种,一路艰辛,一路竞争,只有上升之路,不顾身后之事。寄生的物种生生不息,暗自蔓延;向阳的物种,牺牲着一代又一代,努力进化。最终谁也没有战胜谁,两个物种各自衍生出千奇百怪的分支组成了世界。
生物如此,人间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