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1期“矛盾”专题活动。
一
我坐在办公室里正填报表呢,突然看到小王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不好了,尹姐和大傅老婆在院子里打起来,好几个人都拉不住了,快去帮忙吧!”
手里的钢笔瞬间滑到桌面边缘,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去。我推开围在院子的同事,就看见尹姐的衬衫领口被扯破,她眼眶通红,攥着拳头,胸口剧烈起伏,气喘吁吁:她欺人太甚……
大傅老婆站在另一边,大哭大叫:“杀人啦,她要杀人啦……”
大傅老婆手上,地面上还有点点的血迹……我仔细一看,大傅老婆的小指不见了。
我心猛地一沉,赶紧喊人拿急救箱。大傅老婆还在哭嚎,断指处的血渗进袖口,场面乱作一团。老赵赶紧拿来沙布先包住大傅老婆手,又找到地上的断指,抓紧派车往医院送去。我和小王也跟上了车,一路提醒老赵别慌、注意护住断指。大傅老婆还在抽噎,老赵边开车边安抚:“坚持住,到医院就能接,别担心!”
二
尹姐和大傅老婆的矛盾说来话长。尹姐是公司技术科科长,聪明能干,工作能力强,为人热情,爱帮助别人,在公司声誉很高。
大傅老婆是农村妇女,因为大傅在公司开车多年,任劳任怨。公司领导照顾她,安排她到公司车间干临时工。她和尹姐,本无交集的两个人,为何积怨这么深呢?
其实早前尹姐还帮过大傅家不少忙。在大傅老婆没来城里之前,大傅带着两个儿子在城里上学,工作一忙就顾不上孩子。有次尹姐下班碰到大傅的小儿子蹲在公司门口哭,赶紧拉着孩子问:“小宝咋了?是不是等爸爸等急了?”孩子抹着眼泪说想妈妈,尹姐当即把人领回家,还打电话给大傅:“大傅你别慌,小宝在我这儿呢,我煮了面条,你忙完直接来我家接。”之后只要有空,尹姐就帮着照看孩子,家里买了水果零食,也总往大傅家送,还笑着说:“孩子长身体,多吃点有营养的。”可谁也没想到,等大傅老婆来了之后,事情反倒变了味。
大傅老婆上城里后,不知道听了谁的闲活。不但不感激尹姐,反咬一口说尹姐和她老公有一腿。有次车间同事凑一起吃饭,大傅老婆夹着菜突然叹口气:“唉,有些人表面热心,背地里指不定打着啥主意呢。”有人追问,她话里有话:“我家老傅之前一个人带俩娃,有人天天往他那儿送吃的、帮看孩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话很快传到尹姐耳朵里,尹姐又气又委屈,找到大傅老婆想掰扯清楚:“妹子,我之前帮大傅是觉得他不容易,你咋能这么说我?”可大傅老婆梗着脖子不松口:“不是我瞎猜,你一个科长,凭啥对我家老傅这么上心?”一句话把尹姐堵得说不出话,原本的善意彻底变成了解不开的疙瘩。
这天,尹姐去厕所,经过车间时,大傅老婆又出来骂街,尹姐忍无可忍,就回了几句。大傅老婆冲过来,就要把尹姐的衣服撕扯开。尹姐慌忙后退,伸手去挡,可对方力气大得很,死死拽着她的衬衫领口,“刺啦”一声,领口直接被扯出个大口子……
周围同事听见动静赶紧围过来拉架,有人喊“别动手啊”,有人劝大傅老婆“有话好好说”。尹姐又气又急,脸涨得通红:“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泼妇!”大傅老婆一听更恼羞成怒,她就再上手去挠尹姐的脸。尹姐气坏了,一把拽住她的手。两个人撕扯成一起,尹姐明显不是她的对手,眼看就要被挠破脸,尹姐阻挡中,一口咬住她的小手指。大傅老婆疼得“嗷”一声惨叫,使劲甩着手想挣脱,嘴里还骂得更凶:“你敢咬我!我跟你拼了!”
拉架的同事赶紧使劲把两人分开,有人攥着大傅老婆的手腕,有人护在尹姐身前。大傅老婆的小手指不见了,她举着断指大喊:“杀人了,那个狐狸精杀人了。”
尹姐喘着粗气,嘴唇还带着点血迹,又气又委屈,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我见状赶紧冲过来扶住尹姐,急着问:“尹姐,您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尹姐摇摇头,声音都发飘,透着无奈:“我就是想不通,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要被这么糟蹋……”
我看到尹姐痛苦伤心的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和尹姐的感情很深,我刚参加工作时年龄还很小。刚开始我干材料保管,是个连钢板型号都认不全的小姑娘。货架像连绵的钢铁小山,各类材料的标签看得我眼晕,连账本都记得颠三倒四。
记忆最深的是钢板的称重,工地来领料时,有些大一点的钢板没法用仓库的磅秤称重,我就很着急。记得那天仓库外飘着细雨,光线昏沉得像蒙了层纱,尹姐搬来一块小钢板样品,又从抽屉里摸出个印着碎花的保温杯,先给我倒了杯热红糖姜茶:“先暖暖手,算数字才不慌。”她拿着尺子量样品,指尖在钢板边缘轻轻划:“你看,算重量得先算面积,长乘宽,再乘以厚度,最后乘上钢板的比重7.85。”她边说边在纸上列公式,数字写得工整又清晰,还特意把“7.85”用红笔圈成个小圈:“这个数是‘钢板的身份证’,记牢了,以后算多少块都不怕。”
然后把一本各种型号钢板比重的计算册子送给了我。这本小册子我用了很久,直到我把所有钢板的比重熟记于心。
这样热心的人,怎么会摊上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烂事呢。
我更没法理解大傅师傅家的家事,大傳媳妇的脑回路更是让我瞠目结舌。大傅师傅是单位的老司机,常年出发进出材料,车里的坐垫沾着灰,袖口总蹭着点油污,生活上邋里邋遢的。这样一个人,尹姐能看上他?
可大傅师傅的老婆却不这么想,她长年在农村,看到在城里工作的丈夫,总觉得男人是个“宝”,总是怕被别人抢走,总想着把大傅师傅牢牢抓在手里,连他和同事正常的交往都要干涉,这份过度的控制欲,不仅让大傅师傅累,也让周围的人觉得别扭。
有次尹姐跟我聊起这事,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也跟她解释过,可她就是听不进去,算了,以后我尽量少跟大傅师傅说话,省得她多心。”
三
大傅老婆被送往医院救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没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公司,甚至整个县城。有人说大傅老婆不分好歹,把好心帮她的尹姐逼得动了手;也有人私下议论,觉得尹姐可能真与大傅有关系,不然,人家老婆就认定他们有关系呢!
大傅从外面出车回来,一听说这事,脸瞬间白了,赶紧往医院跑。到了病房,看着老婆包着纱布的手指,又想起平时尹姐对自家的照顾,急得直搓手:“你说你这是干啥啊!尹科长不是那样的人,你咋就不听劝呢!”大傅老婆却还嘴硬:“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她要是没鬼,能那么帮你?”这话让大傅更无奈,只能叹着气别过脸。
公司经理把大傅夫妻和尹姐都叫到办公室,先对着尹姐说:“尹科长,这次你是受了委屈,但咬人确实不妥,以后遇事先不要正面冲突……” 接着转向大傅老婆,语气严肃:“你造谣生事还先动手伤人,违反了公司规定,临时工岗位直接辞退,后续医疗费用自己承担。”
大傅老婆一听要被辞退,瞬间慌了,拉着经理的胳膊求情:“经理,我不能丢这份工作啊,我家里还等着用钱呢!” 经理却没松口:“规矩不能破,你要是早点听劝,也不会闹到这步。” 大傅在一旁满脸愧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叹气。
丢了工作后,大傅老婆整天在家唉声叹气,小手指因为没接好,弯着伸不直,干不了重活,脾气也变得更差,动不动就跟大傅吵架。
有天大傅下班回来,看到她坐在床边抹眼泪,地上扔着没洗的衣服。大傅走过去递了杯热水,声音带着疲惫:“别再怄气了,手指还得慢慢养。我看看能不能再给找个轻松点的零活。”她却一把推开杯子,哽咽着说:“说有啥用?都是我自己作的,现在连个工作都没了,手指也废了……”话没说完,就趴在被子上哭了起来,大傅看着她的样子,只能皱着眉叹气,心里满是无奈。
后来大傅托了熟人,给她找了个在家糊火柴盒的零活,钱不多,至少能让她有点事做。可她叠着叠着就会盯着自己的小手指发呆,有时还会突然念叨:“要是当初不那么闹就好了……”
四
大傅老婆被咬断手指后,又被辞退了。这个打击挺大的。她在家糊火柴盒,夫妻关系越闹越僵。在家里干活,也没个人说话,每天郁郁寡欢。傅师傅回家后,她又总是找茬吵架。家里冷冰冰的,孩子在住校后也不回家,大傳下班儿后也经常躲在外面喝闷酒。过了一年听说大傅媳妇查出胰腺癌晚期,住进了医院。
我代表女工委,带着公司捐款与礼物前往医院探望。推开病房的门,一股淡淡的药味先飘了过来。病房的窗帘拉得很严实,只留了条缝,昏沉的光线下,大傅媳妇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两只眼睛深陷枯黄色的脸上,胳膊细得像一折就断的柳枝,露在外面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得吓人。
见我进来,她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嘴角想牵出点笑,却只动了动。大傅赶紧上前扶她,声音放得很轻:“慢点,别使劲。”我把手里的牛奶和水果放在茶几上,挨着沙发边坐下,刚想开口说句“好好养着”,就看见她枯瘦的手指攥了攥大傅的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之前……是我糊涂,总误会尹姐和老傅有关系,我太怕失去老傅,失去这个家了,谁料,我越闹,失去的越多……”
大傅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眼眶有点红。我赶紧接过话头,说些“现在医学发达,好好休息肯定能好起来”的话,可看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些话显得格外无力。她听着,偶尔点头,后来实在没力气,就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旁边看着,鼻子一阵发酸。从前她那样强势,把大傅看得紧紧的,哪怕是同事间的正常往来,都能被她揪着闹半天。可到了生命尽头,那些猜忌和控制欲都没了,只剩下满心的后悔——后悔把日子过成了鸡飞狗跳,后悔没好好跟大傅说几句话,更后悔错怪了无辜的尹姐。
临走时,大傅送我到门口,叹着气说:“医生说……没多少日子了。以前她总揪着点小事闹,现在这样,我倒宁愿她还像以前那样跟我吵两句。”风从楼道里吹过,带着点凉意,我看着大傅疲惫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的猜忌和别扭,在生命面前,都轻得像一阵烟。
原来人在死亡面前,才会真正看清什么重要,可那些被辜负的时光、被伤害的人,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