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作者 秦圣宝
那是一九八五年春天，当时我在乡镇医院工作。一天下午，我正在检验科值班，闲得无聊。据说全国检验科都如此，早上忙，下午没事。 春天的阳光很温和，总让人有种想瞌睡的感觉，太阳的余辉穿过窗户照射在屋子里，我坐在椅子上，望着这温柔的光线，浮想联翩，渐渐进入了一种梦境……。
我似乎听到有种隐隐的声音在作响，似乎感觉到检验科的门正在慢慢被推开，用我那半眯着的眼睛望去，我似乎看见，有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正慢慢地伸了进来，心想，这是啥球东西呢？奇怪了！为啥还凭空造出这般神剧来！我也把脸慢慢地往前凑，仔细看，这东西如梁山好汉鲁智深的拳头般大小，上面还长着乱糟糟的毛发，下面还有两只小眼睛在发光……。嗨！这分明就是个人的脑袋嘛！只是这黑黑的脸皮和这脏兮兮的头发，还有这双小眼睛，咋就长得模糊一片分不出一点眉目呢！心想，你还装怪物？想吓我？心中不免有些不快。哼！想在我这儿蒙混过关吗？差点上你当了。
我旋即走到桌前，拍了一下桌说“偷看什么呢，进来！”
按说也不能怪他，因为这里的农村人，并不是人人都有敲门的习惯。他慢慢地走了进来，这果然就是个人嘛！个子在一米五左右，又黑又瘦的小男人嘛！拖着两条瘦腿，弯着腰，一幅艰难的样子，满脸都是痛苦。仔细看去，这脑壳长得要比正常人小点，这久经风霜的脸皮又黑又糙，只露出了那双黑白的眼睛和那棵门牙这三点白来 。这可真是造物弄人，让人长成这样，在这个世界上可咋混呀！ 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你怎么啦？”我客气地问到。
他说“我来化验，这是街上门诊医生开的单子。”
我接过化验单上面写着：高富贵，男，三十五岁，做尿常规和淋病试验。
淋病？我心想：就他也会染上性病？这估计是街上外地医生在坑他吧！
最近我医院确实收了几例淋病感染病人，这都与外来人口有关。虽然我镇地处偏远山区，但这儿的矿产十分丰富，主要矿产是煤矿和铅矿，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有钱人来这儿投资。当然，外省的打工者也蜂拥而至。我镇原有两万多人口，而外来人口就近三万，现在人口达到五万多人。各类服务行业也随机跟进，这其中也包括着色许多情服务。美发店、澡堂、饭店几十米一个，其繁华程度被誉为“小香港”。复杂的人群也带来了性病，当然治性病的医生也就跟来了。
“你叫高富贵？”我看了他一眼问到，心想，这名子挺好，但看着眼前的他，一点也不高也不富贵。
“小名叫丑娃”他好像觉察到什么，急忙补充说。
听了他这回答，心想，噢！别看这人长得丑？心里却很机敏，不过丑娃这名子挺适合他的。
“好！拿上这个尿杯接个尿去吧 ” 我说。
他捂着肚子走了，一幅可怜的模样。望着他的背影，看那衣裳，好象很新很讲究，但一点也不合体，皱皱巴巴、脏不拉叽、不伦不类。
他接尿回来了，脸上还是那幅痛苦的样子， 嘴里还在不断地嘀咕什么……。
这尿杯里那有尿啊，就是一小滴脓液么，我涂了个片，在显微镜看到满视野的脓细胞，心想，够你小子疼的啦。凭经验，我觉得这真不是尿道感染那么简单，难道真是淋病？
我问“你说清楚噢，还有那儿疼。”
他忸怩作态了一番，指指裤裆说“小肚子疼，鸡鸡也肿疼”
“尿道口有脓吗？”
“好象有！”
“把你裤子扒下！”
因为要做淋病试验，最好是在尿道口取样才好。
“扒呀！” 我催着他说。
他开始难为情了，一幅害羞的样子！大概脸红了吧！因为他脸黑，所以我没看清。
“快扒呀！ ”我催着他。有些病人在这个时候，需要鼓励，有种鼓励就是说粗话，彻底打消他的顾虑。
“扒呀！扒呀！磨叽个x呀！”我说。
听到这话，他果然顺利地扒下裤子，我随即取样，做了淋病试条测试，结果果然是阳性。
这肯定是玩小姐了玩的嘛！这人啊，可真不可貌相，这么老实的人也会染上淋病。还嫌疼？疼死你才对呢！
他问“医生，什么病？要紧吗？”
我说“我知道，我就是不告诉你！”
心想，这人看着实在，其实也不是啥善种，像这种坏怂，何不趁机整他一把。 要想让他今后不再犯这种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挖苦他、讽刺他、刺激他的神经。
“医生！说说嘛！要紧吗”
“那你说，你是不是玩小姐了。”
“我没有……。”
“哟！还挺会装噢，那你就好好装装吧！” 我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心想，你现在知道害羞啦！
他忍着疼，急得团团乱转。可我高兴呀！我乐呀！这就是惩罚！ 看你今后还玩不玩小姐。
看着他这痛苦的样子，我就想逗逗他。
“好吧！只要你老实交代，说出自己干了什么坏事，我就告诉你什么病”
“我我…我没干什么坏事啊！”
“玩小姐了吧？”
“没有……。”
“还想骗我？你不老实说，我就不告诉你什么病。”
“哎呀！我……。”
“老实承认吧！” 我敲着桌子说。无奈啊！我就象审判官一样看着他，心想：我要层层剥开你的画皮，让你的丑恶灵魂大白于天下，让你无地自容，只有这样，才能改掉他的坏毛病。
总算逼他承认了，他说他跟本村里的，一个从外地回来的女生发生了关系，没过几天小腹就疼开了。
原来如此，虽然我有些不太相信，但也算把这小子玩了一把。用这种的方式，让他把这不愿启齿的东西说出来，那种尴尬，让人觉得有种快感。当然，走时我还不忘装模作样地教训他几句“你听好了，以后好好过光景，别胡球搞人家女人了。化验结果我都写单子上，找我医院的张大夫看看，小心外地医生坑你。”
“好好” 他答应着走了。
常常有些病人，为了保密，就到街上去找那些没有资质的外地医生，治疗效果难以信任，还会要不少钱。
中午，我问了我医院的泌尿科的张大夫，他说：他没来这儿呀！我想，那他肯定是上街去了，心想，这种人就得让外地医生坑坑才对着呢！
想想今天这事，有些后怕，这种对病人的态度，要是让院长知道了那还了得？不过，对于那些不良之辈，就该如此。心想，这种事他肯定不好意思给别人讲。过一段时间他也就忘了。
这件事，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再其貌不扬的人，其七情六欲也都是和所有人一样的。
又是一年过去了，又是一个美丽的春天如期而至。我在医院里闷的实在发慌。这天我休息了，终于有机会出去转转了。
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去领略这大自然的风光了，是多么开心的事啊！去那儿好呢，当然是涧河村了。那儿风景如画，青山绿水，是这儿的自然保护林区，是不允许开矿和毁坏一草一木的。
我开着车出发了 ，也许是在医院憋的太久了，这路上的一花一草都让人感到亲切。在快到涧河村山坡上我停下车，这儿的路修得特别好，路两傍的山坡上开满了野花，多数我都认识，公英花、野鸡花、山桃花，那马珠珠有红的、有黄的如火一般，在山坡上开得特别鲜艳……。蜜蜂在花丛中穿梭着，一边唱歌一边釆蜜。在山坡下的不远处，不时地传来了村民的嘻笑声，他们正在田间锄麦呢。
我被这里的一切深深陶醉了，我太感谢大自然了。
我躺在这山坡上 ，接受着这春天阳光的沐浴，嗅着这沁人心肺的花香，还有那蜜蜂悠扬的歌声，如世外桃源一般，我好象进入了梦一样的地方……。
迷糊中，我透过那花丛 ，似乎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土堆， 土堆上还插一块木板 ，木板上好象写着：高什么之墓……。
高……？高富贵？真的是高富贵？蓦然想起，就是我化验过的那个高富贵？我心里一惊清醒了，坐了起来。
我再仔细望去，没错，就是写着高富贵之墓！这也太离奇了吧！ 我又惊又气啊！我愤怒啊！流泪啊！你想干啥？在这么美好日子里，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告诉你，我不怕你，听听，这不远处还有人呢！寻着人声，我忙退到了山坡下的那块麦地里，果然有五六个男女正在麦田锄草呢。他们一见我，就开始打招呼了。
“哎！这不是咱镇医院里的小郭吗？”
“是是，是我！”
“出来转转啊，看这天气风和日丽的。”
“是啊！是啊！我想问问你们，那上边有座坟墓，是高富贵的坟吗？”
“就是高富贵，我们村的，我们都叫他丑娃，你认识他。”
“我给他化验过。”
“噢！他是个实在娃，恓惶，从小就没爹没妈的。”
“他咋就不在了呢？”
“得病死的。”
“还不是，因为出去打工挣了两块钱烧的，以为有钱了，想找个老婆，就和我村那个女的勾搭上了，那女人常在外面跑，可风骚哪，能看上他？”
提起这话，大家来劲了，七嘴八舌头议论个不停。
“就他那样，也想找老婆啊！”
“人家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力嘛！”
“啥爱情呀？人家就是骗他来，他还把心都交给那女的了”
“就跟了他两天人不见了，钱也没了。”
“对他来说，也不亏，人家还陪了他两天呢！”
“还不亏？就两天，这连命都没了。”
“总想找个老婆，这下找到了，就算两天，也算是有女人陪过了。”
“哈哈哈哈。”
“不亏不亏，这下酸甜苦辣都偿到了，这下人生算是完美了。”
“你说这还是完美人生呢！”
“可不，完美人生啊！”
“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
“也许人家就是这么想的吧！”
“……。”
他们依然在嘻笑着，而我已经走了。
“完美人生！”
“完美人生！”
听着这话，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眼泪脱眶而出…。
我上了坡，站在这坟墓傍，默默地对坟墓说：高富贵，我错了，我不该讥讽你，不该捉弄你，请你原谅我吧……。
回去吧！不去涧河村了，
“完美人生！”
“完美人生！”
这话也太刺激我了。这是完美人生吗？这也太残酷了吧……？
我把车开上了山梁，此刻，太阳离地还有一竹杆高。夕阳的余辉依然照射着辽阔的大地，也照射着那沟沟壑壑里的人们。望着那苍茫的原野，我似乎明白了，在那烟雾缭绕的村落里或是在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多少人在诉说、有多少人在流着你并不明白的眼泪……。
我在山上站了许久，也想了许久。高富贵：我相信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只不过你认错了人。
当我们还没法用个人理解、去解释别人的行为和别人的内心世界时，愿先能善待生命，尊重他人。
愿天下人都能幸福地生活！
丑娃，安息吧！愿你在那个世界不再孤独！
作者：秦圣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