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答应了医生提出的条件,决定接受“情感模拟”治疗。医生看上去松了口气,也许面对着连日来的疲惫面孔,倾听那些絮絮叨叨的痛苦与焦虑,也让他感到心力交瘁吧!总而言之,他十分轻松地站起身来,带着我朝门外走去。
这是一个完美的年代,所有人都吃得饱穿得暖,不必再为生存基础而发愁。所有人——所有人都已经攀过了物质的大山,此时正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地行走在精神的崎岖大道上。
这条路要比物质那座大山难行走得多,确实如此,因为人对于本身的了解,其实并不是很深刻,甚至曾一度嗤之以鼻。现在大家都重视起来了,一时之间忽然涌出了无数个心理障碍患者,医院的精神治疗部人满为患,医生护士担负着巨大的压力。后来有很多医生护士又变成了患者,去其他医院的精神治疗部寻求治疗。
但总没有完美的方法,这在这个完美的年代里显得是那么突兀,好像洁白的陶瓷盘子上落下了一片污迹。随着时间的流逝,治疗方法在逐渐改进,不过只是用机器代替了人力——他们试图用高科技来缓解弥漫在当代人群里的焦虑、抑郁、狂躁现象。
我跟着医生朝前走,走廊里坐满了人,几乎每一天都这样。我想起当初我也是排了很久的队才得到了看病的机会。经过初步的诊断后,他说我患有中度抑郁以及重度焦虑。
他给我开药,用他对待别的病人一样的方式。但除了吃药之外,我还想抓住别的救命稻草——我想请他为我进行精神分析。
那可怜的医生看了看自己排满了的时间表,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答应了。但每周只能给我一个小时,因为他还有很多病人要看。
在连续经过了十个小时的分析之后,他累了,他对我的最后一丝耐心消失殆尽,他开始说服我去参加“情感模拟”治疗。
“它可以在你脑中模拟出你童年时所缺失的情感环境,改变你的记忆成分,从而起到治疗的作用。”
我知道,我听说过,但它也有副作用。它的副作用就是,常常会使人陷入到矛盾的迷茫之中,因为他那被篡改了的记忆和现实不相容。
不过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得趁我自己从十六楼跳下去之前,把自己的这些毛病都治好。
治疗室里一片洁白,没有其他颜色,很符合我脑中对于“重生”的印象。我在椅子上坐下,被推送进椭圆的治疗机中。机器启动了,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我望着那洁白的墙壁,就好像望着上帝的脸,它显得是那样空虚和缥缈。我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也不知道治疗是怎么进行的。我一直盯着那面墙壁,那面墙上逐渐长出了围墙、房子、客厅、卧室,长出了两个模糊的身影。
“你小时候种过树吗?”耳旁传来轻轻的声音。
我点点头。
“一株小树苗从柔弱长成高大的树木,需要你细心的照料。现在,就像照料那株小树苗一样,去照料你曾没有过的幸福吧!”医生的声音很温柔,我突然感到很愧疚。因为在缓慢的治疗进程中,我曾恨过他,甚至还想要杀死他,因为觉得他没有把我治好。
现在想想,他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了。
我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那堵围墙走去。伸手推门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皮肤惨白。我的手比那铁门还要冰冷。我缓缓地走进去,发现院子还是小时候的那个院子,房子也是小时候的房子,客厅里的布置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要像照料小树苗一样照料我的幸福......
我醒来了,躺在家里的软床上。阳光透过纱帘投射在我身上,暖洋洋的。我觉得头痛,昨晚酒喝的太多了。我不应该喝酒的,我迷迷糊糊记起曾经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可以抽烟喝酒。
但我的另一半脑子又对我说,喝一次又没关系,毕竟是毕业晚会。况且大家都喝醉了,又不只是你一个。
毕业晚会......我撑着身体望向窗外,我依稀记得我毕业已经好多年了。这时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男的,很高很壮,毛寸头,表情很憨厚。他说,“醒来啦?出来吃饭吧!”
我顺从的下床,出去吃饭。我看到我的爸爸妈妈坐在我身旁。他们一个帮我端碗,一个帮我喂饭,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的脸,好像害怕我吃进去什么细菌。
我吞下粥,妈妈急忙帮我擦擦嘴角,拍拍我的背。我看她的表情,是恨不得把手塞进我的喉咙里把那口粥帮我顺下去。爸爸则在我吃完饭准备起身时,急忙帮我把屁股下的椅子拉开。
“小心点,小心点,别摔着了。”他趴在地上,两只手分别抓着我的两只脚,引导着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