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鹿初鸣

刺耳的救护车声穿透耳膜,扎得悠悠钻心的疼。雾气从眼底升腾,模糊了视线。他离她越来越远了。


悠悠和鹿鸣是大学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文学院的悠悠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身穿白色雪纺长裙,披一件牛仔外套,蹬一双黑色长筒靴,和其他三三两两的女生完全不同,她一个人走在校园里,背影孤傲冷清。悠悠去导员那里取材料,明天有场艺术节的汇演,她请了很多艺术界的朋友来撑场面。

午后组员才把印好的海报交到悠悠手上,于是她就只好顶着a市早秋的毒太阳发传单。那时候大家都赶着回去午休,很多人拿走了传单随手就扔到垃圾桶了。但好像有什么魔力牵引着鹿鸣一样,他就那样走到她的面前,要走了一份传单。要知道,鹿鸣和传统理工男一样,连杂志都很少看,更别说看什么艺术节会演了。可是就在悠悠抬头看他的那一下,他就呆住了,他突然觉得手里的《呼吸病学》也没那么复杂了,明天的考试也没什么可焦虑的了。他突然猛的把书塞给室友,走到悠悠面前,故作淡定的拿走一份传单。

鹿鸣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听话、稳重,从没做过叛逆出格的事,自从18岁母亲去世后,他就更加沉默寡言了,专注于自己的学业,次次年级第一,保研名额稳稳攥在手里。但今晚他不想复习明天的考试了,他想去看看,去看看她的艺术节是怎样的。

又在图书馆坐了一下午,晚上六点四十,吃了饭顺着小路向会场走去。在路灯的映衬下,小路的尽头出现一个纤细的身影,就坐在花坛边,吞云吐雾。鹿鸣呆住了,他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可能是悠悠的清冷气质和香烟的反差,也可能是突然遇见悠悠的惊喜。总而言之,鹿鸣心里在疯狂打鼓,站在路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悠悠突然抬起头来,丢掉烟蒂,用脚捻灭了烟,看着鹿鸣呆呆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说:“我知道你,医学院的鹿鸣。”边说便朝着鹿鸣这边走过来,香烟燃尽后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檀木香味隐晦地散开,鹿鸣敏感的鼻子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味道,这个味道他记了一辈子。

鹿鸣还在发愣的时候,悠悠一下子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笑着开口:“怎么?没见过女孩子抽烟啊?”

他不知怎么回答,头低下去摇了摇,莫名其妙地就跟着悠悠走到了会场。不知道是不是请来的艺术人士太多了,会场里烟雾缭绕,充斥着黄色低俗的段子和下流直白的段子。悠悠带着鹿鸣走到一张方桌前坐下,倒了满满两杯啤酒。她大声和桌上那些脏辫的卷发的文艺青年介绍鹿鸣,她声音越大,他的头就越低。这里不适合鹿鸣,看着和那些人打成一片的悠悠,他不知道是嫉妒还是难过,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给她拽到了会场门口。

“你为什么这样作践自己呢?”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铿锵有力的两个问题,为难了彼此,也让鹿鸣看清了自己。情愫不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这种感觉是之前20年不曾有过的,大概是书里所描写的了不起的爱情。

“喜欢……”鹿鸣的声音模模糊糊。

“你说什么?”悠悠皱了皱眉,试图从含混不清的声音里听出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这次声音坚定有力,有力到会场里出现回音,大家的目光纷纷聚集到门口,可能是尴尬,可能是害羞,悠悠雪白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拉起鹿鸣的手就跑出了会场。会场里有起哄的,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刺耳的喊叫声一下一下敲打着鹿鸣的心。他也不确定自己自己会不会为自己说的话后悔,但好像对悠悠造成了困扰,他感到很抱歉。

跑到听不到声音的花园里,他们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好像刚从水里探出头来,迎接久违的氧气。悠悠和鹿鸣找了个花坛边就坐下了,鹿鸣站起来正打算和她道歉,悠悠却先开口了:“你真的愿意喜欢我吗?”

鹿鸣的“对不起”哽在喉咙里,含含糊糊地说了点什么,又坚定地点点头。他想他是认真的,这个决断比他当年填志愿还要认真。

可谈恋爱和填志愿完全不一样,他对悠悠的了解几乎是空白,完全没资格胸有成竹地说“喜欢”。没复习的闭卷考,怎么可能合格呢?

被拒绝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潇洒清冷的背影。真冷啊,初秋的南方小城真冷。他裹紧了自己的夹克,低着头,红色从耳根到脸颊蔓延。

他不记得从花园到宿舍那条路走了多久,只觉得皮肤发烫,但他却冷的发抖。熟悉又剧烈的感觉裹挟全身,他开始呼吸不畅,开始胃痛。

鹿鸣晕倒在推开宿舍门的时候,他过敏了。罪魁祸首是艺术汇演上的一盘葡萄。当天夜里十点多被室友前拖后拽地去了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测了心率和血压,说是要打四个小时的针。

三个室友轮着看他,皮试,扎针,输液。凌晨一点半,在医院里三个男生围着一个肿的和猪头一样的男生睡得东倒西歪。凌晨一点四十,护士看到疯狂回血的鹿鸣,发出尖锐爆鸣声。

凌晨三点半,四个人敲响了宿管阿姨的们,说了好多软话才回到寝室。鹿鸣的肿还没完全消下去,他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倒在床上就睡过去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吃了室友送的饭,收拾收拾拿支笔就去考试了。没复习也无所谓,熟悉的学科完全不需要花费心思,就像恋爱,对的人根本不必做什么准备。

考完出来摸了摸酸疼的手,鹿鸣长舒一口气。这是失恋的具象化痛苦,谁也想不到失恋能和过敏一样痛。

正如上文所说的,情愫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他一直想着在一个安静平和的场合再和悠悠表明自己的心迹,但又觉得突然把人家女生约出去很唐突。他纠结了几天,就在文学院的教学楼门前徘徊几天。可能是这几天她都没课,也可能是错过了,鹿鸣并没有见到悠悠。就在他纠结的第七天,午饭时鹿鸣接到了一通电话,望着那串不熟悉的号码,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按下接听键,里面是温柔又坚定的声音“明晚七点半,东门甜品店,我等你。”

鹿鸣心跳加快,就和那天过敏的时候一样。接下来的一下午鹿鸣都在图书馆里坐立不安,甚至对着镜子演习怎么平静的和悠悠说话,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很慢。

晚上七点,他推门进了甜品店,想着先点些女生爱喝的奶茶和小蛋糕什么的。一抬眸发现悠悠就坐在玻璃窗前看着他,眼睛明亮温柔。

鹿鸣劝说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示出自己的尴尬和无措,但好像理性并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他慢慢走到桌前,拉出悠悠对面的椅子,佯装平静地坐下了。本来想着问问女生的意思,看看想吃些什么他来点,结果桌上摆满了甜品和果茶,居然全是葡萄的。

“应季新款,我一样来一个,怎么样鹿大学霸,赏个脸尝尝?”悠悠眉毛向上一挑,递过来吸管和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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