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汣月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辆警车仿若一条冰冷的钢铁游蛇,在那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缓缓驶过。那刺耳的警笛声仿佛锐利的针尖,一下下扎在翠花的心尖上。翠花惊慌失措地用手狠狠压了压遮阳帽的帽檐,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似的,紧接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蹲进了那片及腰高、郁郁葱葱的玉米地里。
她蜷缩着身子,屏气凝神,目光死死地盯着警车离去的方向。直到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汽笛声如残烟般慢慢消散在路的尽头,她才如释重负般敢站起身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那颗心脏正“突突”地狂跳着,好似要跳出嗓子眼。此时的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搅得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半分干活的心思。
翠花的故事,犹如一本被岁月尘封的老书,要从三十年前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开始说起。
临近年关,在东北一个小县城那略显陈旧的火车站里,几个年轻人正百无聊赖地等候着火车。候车室里人头攒动,大都是些满脸疲惫却难掩归心似箭的返乡打工者。他们背着仿佛沉甸甸地装着一年艰辛的行囊,那期盼归家的心情如泉水般在眼睛里汩汩流淌。
此时的东北,宛如一个巨大的冰窖,温度已低至零下二十多度。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的苍茫世界,而室内却洋溢着融融的暖意。大家似乎都在焦灼地等待南下的列车,就像一群迁徙的候鸟般,在这狭小的候车室里随处找个地方“安营扎寨”。在一个光线有些昏暗的角落里,柱子和大牛把带着家的味道的被褥铺好,然后席地而坐。距离返乡的火车启动还有漫长的四个小时,那刚开始归家的激动之情,就像被时光慢慢消磨的沙漏般,渐渐消失殆尽。他们又累又倦,便裹着被子呼呼大睡起来,车站内大多数人也都渐渐进入了梦乡。
就在这时,候车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女人像一阵狂风般冲了进来。她头发有些凌乱,眼神中满是惊恐,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般东张西望了几眼,然后便径直朝着角落里跑来。还没等柱子和大牛反应过来,她一把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柱子和大牛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只见那女人把手指竖在嘴边,轻声哀求他们不要声张,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声音颤抖着说后面有人在追她。柱子和大牛下意识地向车站大门望去,果然,一帮人如潮水般冲了进来,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四处搜寻着,应该就是在找这个女人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把被子盖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半躺着,耳朵却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手里还摆弄起了收音机。
那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皱着眉头询问柱子有没有见到一个烫着卷发、三十来岁的女人。柱子的心跳如擂鼓,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摇摇头说没看见。那几个人嘴里嘟囔着骂骂咧咧的话,又开始在候车室里四处寻去了。等他们终走出了车站,柱子才敢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掀起来,压低声音问女人那些人为什么要抓她。女人的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央求他们把自己带走。
柱子皱着眉头说:“你从哪里来?又为什么被人抓?这些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能随随便便把你带走呢?而且大过年的,把你带到哪儿去啊?”
女人依旧不吭声,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堆被狂风吹乱的杂草,虽然是在严冬,可还是能隐隐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难闻的气味,仿佛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洗漱过了,那气味里似乎还夹杂着她一路奔波的疲惫和恐惧。
女人不停地央求着,希望他们能把自己带走,让她远离这个地方。她哭着说自己没有家可回了,回去也是被打死,那苦苦央求的样子,就像一只被暴风雨打得遍体鳞伤的小鸟,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柱子和大牛低声商量了一下,他们想到村里还有两个光棍呢,不如把这个女人带回去介绍给他们其中一个。在这偏远的小山村,天高皇帝远的,反正也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于是,他们咬咬牙,给女人买了一张火车票,带着她踏上了归乡的旅程。
回村后,他们俩忐忑不安地把女人带到了村委会。村支书一听他们的叙述,气得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们一顿,说自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还带一个女人回来,也不问清楚情况,万一她犯了什么错,那可怎么办?村支书气得在地上来回踱步,然后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起烟来,那缭绕的烟雾仿佛是他心头的愁绪。
女人“扑通”一声给村支书跪了下来,她抽泣着说:“我叫翠花,今年 32 了,我男人天天打我,我实在过不下去了,要不您给我找个人家嫁了吧,我是再也不回去了,求求您了。”说完,她就要给村支书磕头。村支书见状,连忙伸手把翠花拉了起来。
“咱不兴这个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犯了什么案子吧?”村支书皱着眉头问道。
翠花连忙举起手指向天空,一脸虔诚地说:“俺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要命的事,不会连累到你们。”
村支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要是留下来,就不能再走了,我们给你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
“嗯嗯,我会的,谢谢村支书。”翠花的头如捣蒜般使劲点着,她又一次跪了下来,村支书又连忙拉她起来。
村里一共就两个光棍,到底说给谁呢?这可让村支书他们犯了难。
一个是 40 出头的梁大,他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现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脸上也满是麻子,模样实在不好看,但好在他的家庭条件好一些,父母做点小生意,上面两个姐姐也经常帮衬着。
另一个是二喜,二喜也是 40 出头,他长得憨厚老实,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和老母亲相依为命,平时就靠帮别人卸货挣点小钱,老母亲常年吃药,生活比较拮据,到现在也没有讨上媳妇。
大牛和村支书商量了一番,觉得还是把翠花介绍给二喜吧,毕竟二喜身体健康。第二天,他们就安排翠花和二喜见了面。翠花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那模样就像一朵雨后初绽的鲜花,挺标致的一个小媳妇。二喜一眼就相中了翠花,翠花看着二喜那憨厚老实的外表,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意,羞答答地表示同意,就这样,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翠花暂时在村委会住下了,就等着挑个好日子嫁过去了。二喜虽然年龄大了些,但毕竟是头婚,好不容易讨个媳妇,二喜的娘也想让儿子按照习俗来办。虽然不能像别人那样风风光光,但用八抬花轿把翠花迎进门还是必须的。到时候再招待几桌客人,儿子这一辈子的大事就算完成了。
腊月二十六,是个被老黄历上标注的好日子,这也是二喜娘专门找人看了的,婚期就定在这一天。
这一天,天还蒙蒙亮,翠花就早早地起床了。她坐在镜子前,仔细地梳妆打扮着,那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梳理着头发。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庞,那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但那眼眸深处又闪烁着一丝期盼的光芒。她盼着二喜快点过来迎娶自己进门,这样她就有了自己的家,再也不用在外漂泊了。
她想起自己离家几千里,从此再也回不去了,心中一阵酸楚,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默默地抹了几滴眼泪,把那满腹的心酸咽在肚子里,然后擦干眼泪,像是要把过去的一切都抹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窗外忽然响起了欢快的锣鼓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地来了。喜婆笑盈盈地走进来,她的手里拿着一块鲜艳的红盖头,轻轻地盖在了翠花的头上。
随后,二喜满脸喜气地走进来,他的动作轻柔而有力,背起了翠花。在村里那些小伙子的起哄声和欢笑声中,翠花坐进了那顶八抬花轿。随着花轿的缓缓离去,村支书站在原地吸了口烟,看着远去的花轿,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希望这是一段好姻缘。
翠花嫁给二喜后,他们开始了平淡而又充实的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翠花十分能干,她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般,不仅把婆婆伺候得舒舒服服,每天变着花样给婆婆做可口的饭菜,还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一处角落都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二喜有了翠花照顾家,便放心地在村头一个作坊做起了长工,有时候还会跟着老板跑一次长途。在翠花的悉心照料下,老母亲的身体也日渐硬朗起来。
眼看日子越过越好,二喜和母亲心里都有了别的心思。翠花也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她沉默了一会儿,便不再隐瞒,坦诚地说自己已经有过两个孩子,而且做了手术,不能再生育了。
二喜听完没有说话,其实他之前已经猜到翠花可能有过孩子,他沉默了片刻后,便轻声问翠花能不能去医院再做个恢复手术。翠花看着二喜那期盼的眼神,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第二天,两人便骑着自行车,一起去了县医院。幸运的是,手术非常成功,他们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翠花肚子的动静。
经过这么一茬子事,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就像秋天的落叶般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有的人说翠花是犯了事偷跑出来的,还有的人说翠花把她男人打死了……各种说法五花八门,翠花都不敢在街里路过了。至于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跑出来的,只有翠花自己知道,她把这个秘密深深地藏在心底,不可能告诉别人。
二喜知道翠花心里藏着秘密,知道她心里苦,知道她想念孩子,但憨厚的二喜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行动对翠花好。在他看来,翠花的到来就像上天赐给他的一份珍贵礼物,所以他要好好珍惜翠花,珍惜现在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数月后,翠花开始出现呕吐的症状,而且浑身没劲。婆婆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猜测,便问翠花是不是害喜了。翠花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月事已经过了十多天了还没来。她心中有些忐忑,便和二喜一起去了镇医院做了彩超。当医生告诉她怀了双胞胎时,翠花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满是欢喜与忐忑。二喜和婆婆更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对翠花更是关怀备至。
然而,翠花的心中始终像被一片乌云笼罩着,有着隐隐的担忧。那些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并没有因为她怀孕而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翠花害怕那些无端的猜测和恶意的传言会像毒蛇般钻进自己的家庭,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于是她索性不出门,安安静静地在家养胎。
在翠花怀孕的日子里,二喜更加努力地工作了。他每天早出晚归,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想要给翠花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在闲暇的时候,他会坐在翠花身边,给她讲一些从外面听来的笑话,那幽默的话语让翠花忍不住笑出声来,缓解了她心中的压力。
他还会温柔地告诉翠花不要把别人的闲话当回事,在他心里,翠花和孩子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有时候,他还会特意去镇上给翠花买一些她爱吃的小零食,满足她孕期的小馋嘴。婆婆也每天在厨房里忙碌着,变着法儿地给翠花做好吃的,那浓浓的亲情弥漫在整个家里,家里的氛围温馨而甜蜜。
日子像流水般一天天过去,翠花的肚子像一个吹起来的气球般越来越大。终于到了生产的那一天,二喜和婆婆在产房外焦急地来回踱步,那紧张的心情就像被拧紧的发条。经过几个小时的痛苦挣扎,产房里终于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翠花顺利地生下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二喜看着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心中满是感动和喜悦,那幸福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转眼间,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像茁壮成长的小树苗般充满了生机。翠花也从刚开始的忐忑不安变得从容自若起来。每当她看到孩子们在院子里欢快地玩耍的时候,那银铃般的笑声像一串串悦耳的音符,她的心中自然也会想起前面的两个孩子。她是多么想回去看看啊,那思念就像藤蔓般在心底蔓延。但是她知道不能,只能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地从箱子底下掏出俩孩子的照片,那目光温柔而又哀伤,默默地看着,仿佛要把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那小小的照片上。
三十年过去了,翠花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像鸟儿般各自飞走了。但有时候,翠花还是会被噩梦惊醒,那过去的阴影就像幽灵般偶尔会在心头浮现。
翠花的过去偶尔还会是邻居茶余饭后的话题,但此时的大家不再是恶意地针对她了,而是像谈论一个久远的故事般,带着几分感慨和叹息。
夕阳西下,翠花坐在堂屋门口的石阶上,回首这一生,舍弃了孩子,舍弃了家庭,在这座大山里生活了半辈子,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成了她的梦,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永远留在了翠花的心底,无人知晓,也永远不为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