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慕然
1.
清理河道时打捞上来的小石头铺在路上,日久天长磨光了棱角,形成了一条青色的小路。河边有成片的芦苇,芦苇丛中可见一种叫做“六月雪”的野草,这种原本生长在南方的植物,出现在黄县地域,海边、水畔都可见它的身影。
大眼睛,双眼皮,两个深深的酒窝镶嵌在嘴角的七岁女孩叫梅子,她每日顺着小路到河对岸的太姥姥家与之作伴。太姥姥,梅子姥姥的妈妈,梅子妈妈的姥姥,一个人过了几十年。路上,梅子看到涂在两侧墙上的口号日渐斑驳,原先的几个大字被石灰粉掩盖了痕迹,永泗哥哥正提着油漆桶在墙上书写新的标语。梅子数了数,新标语五个字,但是她只认识后面几个字,前面的两个字笔画太多,梅子不认得,梅子说要跟着永泗哥哥认字。
小河没有桥,梅子踩着河道里的垫着的石头蹦蹦跶跶就过了河,河这边是芦西村,过了河就是芦东村,河边有人蹲在水边洗衣,忙碌间不忘交换四邻八里的秘闻和笑谈,芦东村清一色的小青瓦的房子,一幢连着一幢,偶尔一株梧桐树的绿色点缀着天空。
“吱—啦—”梅子推开太姥姥家漆黑色的大门,走过长长的过道,突然,一个圆头,长颈的小东西从梅子脚下一溜烟地钻进了闲置不用的东厢房,消失在杂物堆里。梅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吓得大叫了起来,太姥姥摇着蒲扇踩着小脚赶了过来,可能是缠脚的原因,太姥姥走起路来晃晃悠悠。
“它在咱们家住了很久了,别害怕。”太姥姥用蒲扇挡在梅子的耳边小声说道,生怕惊动了什么,悄悄地关上了街门。
太姥姥讲个故事给梅子压压惊,太姥姥肚子里的故事又如村边的小河水一样,总也流不尽。太姥姥讲道,一百多年前,芦西、芦东本是一个村庄,村里有个地主,娶了两个老婆,小老婆的女儿叫荷花,荷花嫁人时,迎亲的队伍到了,唢呐吹了又吹,锣鼓敲了又敲,好像屋上的瓦片树上的叶子都在跟着唱歌,可眼瞅太阳到了中天,也不见新娘荷花出门,她盘腿坐在床上哭,嫁妆给不足不上轿,最后硬是把地主位于河东的耕地要走了。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地主的女儿为什么哭?”梅子大大的眼中充满了好奇,一听到哭,她就想起了弟弟,弟弟最近一哭起来就没完,尤其是半夜,能哭到天亮。梅子妈妈还纸上写了一行字,贴在外墙上,纸上写的是“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亮。”
“后来呀,地主死后,原本的一个村庄分成了芦西村与芦东村,两个村的村民为了耕地的归属打了近百年,直到解放后,才又恢复了宁静。”
听过一段故事后,梅子被惊吓到的心才放了下来,她走去南墙根捡鸡蛋,太姥姥家的老母鸡,满院子跑,有时候还跳上了锅台捡拾落下的米粒,下蛋总是在南墙根。老母鸡隔几天才会下一枚蛋,太姥姥总也不舍得吃,会煮了给梅子吃。妈妈嘱咐梅子,把煮鸡蛋带回来给弟弟吃,希望他吃了鸡蛋能安静些。
“太姥姥,弟弟最近半夜总是哭,一哭到天亮,全家人都被闹得睡不着了。”
太姥姥知道后,急急忙忙惦着小脚,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东厢房。梅子站在门外,不多时,空气中便有了松香的味道。梅子扒着门框往里面看,她看到太姥姥燃了一炷香,在磕头作揖,嘴里念叨着什么。做完这些,太姥姥拉着梅子拎起扫帚就往河边跑。“咱们去帮你弟弟拖魂。”太姥姥对梅子说:“你尽管跟着我,扮成弟弟的模样回应就好。”
在河边,太姥姥在前面拖着扫帚边走边喊“魂,回来……,魂啊,回来……”,扫帚划出刷刷的声音让梅子不安。梅子跟在太姥姥身后,小心地躲闪着杂草间的积水,怕泥水渗到鞋子里,她扮成弟弟的模样回应,“回来了,回来了……”。梅子的声音是颤抖的,如另一个空间飘来,风将这些声音吹到半空中,仿佛无尽的黑暗将她们围拢。他们走过时,惊起一片秋雁,芦苇花在风中乱飞,像天边的云朵,飘过来,飘过去,形不成雨。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