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团聚
又至立秋,我二十四了,此次生辰,我在江边看风景,心中安宁。我把手伸进水中,感受着凉凉的水缓缓从我指尖流淌而过。
忽而,我眼前浮现了予蕳的模样,我明白我又想他了。他离世后的这一年里,我仍然时常想念他。我伸手去摸他的脸,结果一只手把我的手从水中抓了出来,“水凉。”
我起身回头一看,这人与我夫君好生相似。
“娘子。”
娘子?我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把我揽在怀中,“娘子,是我,我回来了。”
“你真的还在?”
“我在,我在。”
“他们都说你……”我略带哭腔。
“我其实跑了,假死以方便暗中操作。”
“你也不来个信,差点……”把我哭死几个字,我咽了下去。
“我知道苦了你,嫁与我没一日痛快。”他语带歉意。
“可还不是我要嫁与你的。”这话倒更像我说与自己听。
“我娘子从来都这般勇敢自主,是我有幸被娘子收了。”他哄着我,“今日是你生辰,也是我们团聚的日子,我去食肆弄些你爱吃的回来。不过,我得先去一趟郡王府通个信,你且先回家等我可好?”
我点点头,看着他御马离去,我一边缓和失而复得的兴奋,一边散着步回家。
途径予蕳的竹院,有家仆正在打扫。我伫立在外出了会神。那家仆见我一直站在院外,便过来打招呼,“姑娘,看什么呢?”
“没事,我看予蕳的院子荒废了许久,终于有人打扫了。”
那家仆一听,原来我是认得予蕳的,“请问您是白大人何人?他今日才从都城回来,特命我来打扫。”
“那有劳您了。”我并未回答家仆的问话,准备离开。
“您是白夫人吗?”那家仆问道。
我回头看他,欲知他有何事。
他见我眼神猜到答案,“夫人……”
他说着便激动起来,“夫人,白大人放火自焚以迷惑敌方,身体多有受损。在这段隐藏的时日里,他不顾伤痛日夜谋划,又时常挂念夫人安危,我们做家仆的没法劝导大人,却眼见着大人犯病难受。还请夫人多加照料大人。”
放火自焚以迷惑敌方?听到自焚我几近晕厥。
“夫人……”家仆见我状态不佳,欲上前搀扶。
我挥手示意家仆莫要管我。
我尽量避开去想自焚二字,以稳住自身,晕晕乎乎终于到家,我关上门便无力地瘫坐在地。
白大人放火自焚以迷惑敌方……白大人放火自焚以迷惑敌方……我脑中不断回响着家仆这句话,陷入晕痛之中。
良久刚缓过神来,便哭得身子一抽一抽地颤抖。
放火自焚以迷惑对方,这种事,的确是我夫君能干出来的事。他的狠绝,我早在第一次遇见他眉眼冷峻时便已觉知。
我明知他是这般狠绝之人,可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他,嫁与他,他做什么,我都理解他,压着心痛,我也支持他。对于予蕳这个决策,我其实理解,换作是我,我亦可能放火自焚。但换他这么做,我则难以接受,我情愿他先给我剖心。
他身体受损,我适才竟一丝一毫也未能察觉。他身上该有多少伤疤,又落下了多少病根?他装作若无其事,可是在强忍着痛楚,苦撑着孱弱?
如此大悲伤身,我摊在堂屋外的躺椅里静心养神,微弱的秋光照着我眼睛生疼,我用轻薄的丝带蒙住眼睛,以减弱光刺带来的疼痛。我亦不想一会让予蕳瞧见了我这泪痕斑斑的模样。
予蕳回来,见我绕着丝带,问我何故。我说道,“许是昨夜里看书太晚,伤了眼睛,有些怕光。”
未等他开口,我撑起身子把他拉入榻房,不由分说便给他宽衣解带。
他虽感困惑,却并未阻挠我。见他上身并无伤痕,我稍感安慰,我又去拉他裤子,他握住我的手,“你怎么了,为何神色这样不对?”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白予蕳,走之前,你可答应我不能伤了自己一分一毫?”
“你知道了?”
“所以,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没有,我从不打算瞒你什么,我只是怕你为我伤心。”他搂住我,“对不起,娘子。”
趁其不意我一把推开他,顺势扯下他的裤子,也没有伤。
他身上没有伤,那是受了内伤吗?
他穿好衣裳,故意逗笑,“如此赤裸检查过了,娘子可放心了?”
我噗嗤一笑转过头去,又觉得不对劲,“你的家仆说你身体受损,你的伤呢?”
“早就好了。我答应娘子的,自当尽心。”他凑我耳边说着,忽地扯掉我遮眼的丝带。
我本能地退靠墙边,用手臂遮挡突然的强光。
他关上门减弱光线,然后把我的手臂拿开按在墙上,“果真是我害你哭了。往后,不要再为我哭,你要更加珍重自己。”
我冷笑一声,“白予蕳,你可珍重自己了?你要我好好生活,你却放火自焚?!”
他霎时一只手掐住我的脸,狠狠吮吸我的双唇,如同一匹野狼凶狠地驯服自己的猎物。过了好一会,他才松口让我喘息,“不准叫我白予蕳,我是你夫君。”
“你真的没事吗?为何你的家仆今日还与我说道你犯病,让我好生照顾你?”
“真的,他并非我近身家仆,不大清楚罢了。往后为夫日日夜夜在你身边,如何能瞒你?”他松开我的手臂,把我抱入怀中,“傻娘子,你竟不相信你的夫君。”
能重新这样拥抱他,我已很感激上苍,而将来的风雨,我至少可以陪在他的身边,不必他一人孤军奋战了。
见我乖顺了,他去院里给我布置好膳食。“娘子,可有何生辰心愿?”
“没有。”
“没有?”
“我向来不爱许愿祈祷一类操作,唯有上次在阁楼里,担忧你安危,我方祈祷了一回。”
“是我亏欠了你,往后余生我都赔给你。”他握住我的手说道。
“往后余生都赔给我?不,我不要。夫君,这赔偿背后的缘故太过残忍,以后都莫再提起。我们从你临江吹箫,我听曲动心重新开始。”
“好,都听你的。”
我回屋取了他的折扇与他,见他面露诧异的神色,我说道,“我从前想过你可能会牺牲,故早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过你会自焚,惹得今日一番大悲大痛。可我明白,你首先是白予蕳,然后才是我夫君。作为娘子,我断不会禁锢了自己的夫君。”
他把我拉到他腿上抱在怀中,“可我往后只想赖在你身边,再不愿管朝堂风雨。”
“你在朝堂,我便相守;你在山间,我便相伴。”
“可我却总觉得抓不住你,如今想来,大约因为,你始终是伊花立。”
“不,现在我是白家小娘子,还等着偿还夫君呢。”
他笑了,他知道我说的便是那次他吃醋要我偿还他。
(2)祭拜
翌日,我听予蕳蹲在床边唤我起床,“娘子,日照三竿了,还要一同回去拜访母亲呢。”
我拽拽被角,迷迷糊糊并未睁眼瞧他,微声轻语道,“嗯……我好乏,让我再睡会。”
他哼笑一声,轻抚着我的头,“那我们明日再回。”
“嗯。”
“但饭要吃,一会我们出去采买些物品,快起来吧,今晚让你早些睡。”
这最后一句话把我笑醒,“予蕳,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岂料君子也有理直气壮失言的时候。现在我多睡会,比晚上更有胜算。”
“是吗?”他笑笑,不以为然,霎时钻进被窝,把我裹在怀里。
我仰着头看他,无奈央求,“我自知不是夫君对手,放过我吧?”
他似有心软,“那我陪你多躺会。”
我埋头环住他的腰,以示感谢。
躺至未时,我方睡醒,见予蕳正在瞧着我,问道,“你没睡着吗?”
“睡着了,醒了。”
“一会,我们去祭拜你父母吧。”
他点头。
起床洗漱之后,我见他在束发,便拿过他手中的木梳,仔细地给他梳着头发,“予蕳,新婚那日早上,你走得早,我便在想以后一定要为你梳头,要为你洗手作羹汤,如今,都可以实现了。”
“今日,我已经为你做好羹汤。”他笑着说道。
予蕳的手艺很合我口味,我一边吃着一边痴笑。
“怎么了,我的手艺还有发笑之功效?”
“予蕳,我总是会在幸福的时候感觉突然且梦幻,我到底是习惯了波波折折,动荡不安。”
“这习惯不好,你还得把叫我名的习惯给改了。”
“是,夫君。”
如此,他方满意地笑了。
用过膳食后,我们换上了白色素衣,来到予蕳父母坟前一同行跪拜大礼。
予蕳有些情绪激动,“父亲母亲,儿终于完成了你们的夙愿,你们黄泉之下可以安息了。如今儿已经成婚,今日特带爱妻来看望父亲母亲,愿你们在天之灵可以感受这份喜悦,可以佑我爱妻平安喜乐。”
“儿媳伊花立拜见父亲母亲,感谢二老不惜一切为底层百姓谋福谋利,我、梓娘以及诸多百姓将永远感恩戴德,继承且传扬二老的济民精神。如今有幸嫁入白家,成为予蕳的妻子,儿媳自当尽责陪伴夫君一生,愿二老在天之灵可以尽享安然。”
礼毕,我与予蕳伫立良久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