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初夏,才是万物苏醒的季节。
五月,气温陡然提到二十八度,宣告夏天的来临。少年们换上短袖短裤,露出臂膀和大腿,青春的荷尔蒙也跟着蠢蠢欲动。
学校的五四晚会应时而来。因为我们是高二,所以节目的要求可以自己拟定,歌唱小品话剧随便挑,而高一,只能是合唱。老实说,这种规定属实刻板,不近人情。
“喂,快交数学作业!”后桌的书呆子用笔狠狠地戳我的背,将我从闲想中拉回。
“那个,能不能夜自习第二节下课交?”我面向他,露出讨好的笑容。此人作为数学课代表,我平常对他敬而远之。
“知道了。”他低下头,继续写起作业。那厚重的眼镜片摇摇欲坠,仿佛过几秒,整个眼镜要从他耳根滑落,摔在纸上。
我摊开数学试卷,拿出草稿纸。写完第六个选择题时大脑一片空白。该死,导数什么的根本不会。还是等下课抄她的好了。
课后,她并不在座位。我翻出她桌上的试卷,动作麻利地抄完答案。随后机械地走出教室,到饮水机前灌水。在回去时,我在走廊撞见她。
她正拿着几张纸,跟一个男生边走边聊。那个男生是我们小品节目的主演之一。我刹时紧张,把头转向一边。
“林凡!”她叫住我,贯耳的喊声将我震住。
“这不刚好么,让林凡当调音师,小品演出的BGM交给他就好。”
“也不是不行,具体要求都写在这纸上了,可不要出什么差错啊。”主演松了口气,神情依旧忧虑。
“放心吧。”她拍拍我的肩,扬声叹道,“到时候我会在旁边指导他的。”
六点开始的露天晚会,夕阳的余晖仍与人们周旋。开幕式是枯燥的成人礼演讲,我打打哈欠,观察周围的同学,学习他们是怎么打发无聊的。
“下面有请高二七班为我们带来歌曲——《好好》。”困到快睡着的我,被周围洪大的掌声吵醒。至此,高一的合唱全部表演完毕,终于可以放心听歌了。
上场的是学校唯一的流行乐团,在市里办过几次演出。他们调试了会儿设备,最后键盘手扫了下音,向男主唱点了点头。
清亮的琴音响起,一点一点,像雨天的竹林,水珠从竹叶滴下,凛然冉冉。随之,男主唱忧伤的嗓音飘摇而来。
想把你写成一首歌
想养一只猫
想要回到每个场景
拨慢每只表
我们在小孩和大人的转角
盖一座城堡
我们好好,好到疯掉
想找回失散多年双胞
唱至高潮处,我不经意扭头发现,一旁的七班挥舞着荧光棒,写着“方若楠”的牌子被高高举起。
多久没听见如此震撼的演出了呢,我自问。那深情的歌唱,仿佛让整个黑夜失色,太阳升起。
还有,我记住了那位主唱的名字。
再过三个节目,就是我们班的小品了。我拿出满是褶皱的剧本,从头到尾核对了一遍。绝对不会有差错的,绝对。
舞台的声音盖过一浪接一浪的喧闹声。我走向舞台后方,寻找不知踪迹的她,顺便看看方若楠是否还在。
绕了后台一大圈,不少妆容厚重的女生和几位女装大佬出没其中,我走到暗处,却见方若楠和一个长相秀丽的女生亲密着。为免尬尴,我立马跑开。
在国旗的台阶下,我找到了她。她独自坐着,嘴唇抿紧,身着纯白T恤,衣角直达她的大腿根。
“你怎么一个人?”我问道。
“她们回教室写作业了。我还有任务,就留在这咯。”她轻描淡写道。
留在这,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我气的想爆粗口,但对她就说不出来,毫无办法。
“好了,我们去那边坐着吧,马上就登场了。”我勉强一笑。
我们并排坐着,她神色困倦,一言不发。舞台正上演独奏,一名身穿白色礼服的女生弹着钢琴,如雪地的天使。
“她好像叶之行啊。”我不由得感叹。
“叶之行,是谁?”仿若被惊醒,她脸上的疲态一扫而光。
“是一本小说的女主角啦。很美,就像这个女生。她也在晚会弹过钢琴,头上有花饰,目光淋漓,柔如丝帛,倾倒了男主绍城。小说是这么写的。”
“这么美。我要是有她一半好看,肯定能找到男朋友。”她突然直视我的眼睛,认真的说。
“别傻,你不好看,谁好看?”
“真的?”
“真的。你看这玲珑的鼻子,水灵的眼睛,我都羡慕不过来。”我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所以,别担心这些了。”
“哼……”
我们向调音的地方走去。她跟在我后面,呼吸小心翼翼,大概对我心存戒备。
“是来调音的吗?报一下班级。”管理音响的小哥见到我们,问道。
“嗯,十班。下个节目就是。”
“好的,稍等一下。”
我把U盘插进电脑,理好音频文件。她在一旁盯着我,若有所思。
“下面让我们有请高二十班带来的小品,《消失的瓶子》。”
帷幕拉开,舞台一片黑暗。一个演员登台,随煞白的聚光灯出现。只是那光像刀刃一般,四分五裂地朝我劈来。我感到一阵眩晕,听见她喊我的名字,眼前一黑,当即昏了过去。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蓝色医用床上,旁边是一列列药品柜子。头顶的白灯雪亮着,医生却不在,不知下班了还是一时有事。
我撑起腰,头还是很晕,选择继续躺下。晚会的声音仍在响彻,这次小品已经被我搞砸了,除了我,没人知晓小品的配乐要求。
门被打开,她走到我的床前。
“你醒啦,我以为你要睡到天亮呢。”她轻松笑着,揶揄道。
“我昏了多久,现在是几点啊?”
“两个小时左右吧。现在十点半,晚会快结束了。这次没有配乐的小品不知评分如何,不过,我总不能让你躺在地上,自己一个人调音吧。”
“真是X了。我明明……无论如何,麻烦你了。”我起身下床,“对了,是你把我背到医务室的吗?”
“不然还有谁。当时就我一个人,总不能让灯光师来吧?”
“麻烦你了。不,谢谢你,初夏。”这是我自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