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是桥,路归路(完整版)

    后来,她不敢再回去那条马路,也不太会在梦里撞见。在那里的五年时光,有着许多开始和转折,迂回在青春年岁里。那条名字里带着桥的马路,也更像一座桥,她在上头九曲十八弯地走过来,走到了成熟和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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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公里的安心

    大四的寒假,她那容易焦虑的母亲就开始为她毕业后的住处发愁了。半年前在学校附近看过一套一室户,40平米都不到,可是要买下来,却要了她母亲的所有积蓄,然而还有缺口,亲近的人不肯借钱,不亲近的人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母亲只能掐灭了市区买房的想法,却又早早地为了租房不断焦虑。她自己倒还好,足有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样子,觉得工作都没找好,何谈住所呢?她觉得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的。所以即便全然领受母亲焦虑带来的不安情绪,她心底里也还是不以为然的。

  年初三的下午,她和姐姐午后散步,来到了靠近码头的肯德基,这是小岛千呼万盼来的第一家洋快餐店,是回岛休息的年轻人都愿意聚集的地方。姐姐已经工作一年了,买了薯条和鸡块可乐给她吃;她一如既往本色扮演着傻妹妹,吃得开心极了。姐姐说:“毕业后你住在哪儿呀?”“不知道啊,完全没方向,也没想过,也没问过同学要不要一起合租。”她拿着薯条蘸着番茄酱,漫不经心地聊着。“要不,我们一起住吧?”她被姐姐的话语惊讶到了,在她的印象里,姐姐是个不太愿意和家里人多产生交集的脾气,怎么会提起和她一起呢?但是,如果有姐姐的陪伴,那当然是极好的了。所以,她很快乐地回应“可以啊,真的好啊,说定了啊。”姐姐的表情没有她那么天真,只是喃喃自语“肯定了,和自己家人住多好啊,还是家人好啊……”

    去年大学毕业后,一向独立的姐姐自己为自己做主,和同学们在她喜欢的古北地区合租一套两室户,像火车厢一样的房子。有次小阿姨送姐姐回去时,她也一起上楼看过那房子。很小很旧很阴暗,两个卧室是其他两个女孩,她的姐姐住在了最深处的阳台上,一张单人小床,顶上甚至还挂了大家晾晒的衣服。她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可是姐姐说这样比较省钱的。她知道姐姐的倔强的,只是她心底里默默地说,明年她毕业了,一定不住这样的屋子——这样的屋子,她的母亲也不会让她住的。因为这些日子,她也知道外婆和母亲在议论她的姨妈,为什么不给姐姐一些贴补,让她住得更便利和舒适一些呢?

    可是这张阳台上的床,姐姐也没有住很久。据说一位同住的姑娘会带不同的男人回来,而姐姐的钱包也不翼而飞了。姐姐觉得这样的环境不那么健康,于是果断搬离了出来。可是她并没有再找房子,而是搬回了学校,住在一位学妹的寝室里。她又想不通,即便有空床位,姐姐又是怎么逃过宿管阿姨的眼睛,在宿舍里住了那么久的。钱包被偷了之后,据说姨妈给过姐姐一些补贴,可是姐姐没有要。外婆心疼外孙女,一有机会就数落大女儿,说她不是一位负责的母亲,怎能让一个女孩子这样寄人篱下,居无定所。大姨妈一直回怼着“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啊,你就别管了。”大家都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似乎她们母女之间有着很多未解开的结。

    可能是看到了姐姐的经历吧,她母亲的焦虑就油然而生了;权衡着经济和安定,她一个人辛苦抚养大的女儿,她肯定不会让女儿颠沛流离,又或是被人算计的。所以母亲努力想在市区买一间自己的屋子,这条路走不通之后,她就觉得至少应该独自借一套,不和别人合租,少去许多麻烦。

    姐姐一直重复着“和家里人住啊,知根知底的,你是我的妹妹啊。”她知道,姐姐的学妹也要毕业了,这免房租的床位也快到期了。姐姐这才有了新的打算的。她喜欢姐姐的打算,这样打消了她的一些顾虑,比如一个人住会不会害怕,比如和外人住会不会合不来……

    这个在肯德基谈定的租房决议,是由她向母亲、姨妈和外婆宣布的。这简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主意。一下子就缓解了外婆的心疼和母亲的焦虑。外婆出面,迫不及待地给她的侄女,姐妹俩的小阿姨去了电话,请求她帮助姑娘们找一套适合两个女孩住的房子,一定要安全,不能太简陋的。

    很快到了5月下旬,她的求职之路屡屡受挫,她懊恼极了。带着不解来到辅导员办公室寻求解惑,辅导员只是鼓励她可能缘份没到吧,她不能不自信,不能低估了自己的能力。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接了offer,开启上班之路,她还整天在寝室里彷徨,说不甘心是假的。第二个礼拜,复兴路上的一家船运公司在面试的当场,就给了她offer,并说因为是重点大学的学生,工资可以给1000。她心底哭笑不得,但在表面上还是欣然接受了。第二天就开始上班了,说不清楚这个岗位做什么,总之她坐在前台的位置,坐着报关单核销,接着电话,打着发票,复印着文件,好像公司里那七八位同事,谁都可以给她派活,她也都接收下来,第一天就晚上8点才下班,而其他人丝毫未动。她因为发票打歪了,复印机卡纸了,都被不同的人骂过。除了面试她的老板娘,一个台湾女人会对她比较友好,其他几位同事似乎都不喜欢她,对她出的错,都带着鄙视。她觉得这样的环境和工作内容,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回到寝室,继续投简历——这下至少骑驴找马,有更多底气了。

    5月底的一天,她找了学校体检的由头,请假去了浦东一家外企,面试出纳一职。她穿着白衬衫米色西裤,高跟鞋,化了淡妆。那个初试让她很松弛,两位面试官也都很亲和,离开时,她觉得自己还会来这里。果然两天后接到了复试电话,她又请了病假,来浦东见了香港来的财务总监,面试结束后,总监带她看了一个工位,说“如果你来上班,就是坐在这里。”第二天,她就接到了电话offer。经理在电话里说,“明天你休息一天,后天来报到吧,祝贺你!”她在船运公司外的楼梯间里接的电话,然后便一路打起了腹稿,直接走到台湾女人的办公室,提出了离职。台湾女人没有惊讶,没有挽留,依然优雅,下班前,约她到楼梯间,递给了她一个信封,说你上了一周的班,里面是5天工资。这是她在这家公司的几天里,唯一的感动瞬间。

    同时来到的好消息是,小阿姨在离自己家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套两房一厅,房间一大一小,全部朝南。房东老伯听说是两个女大学生住,也很是满意。这就意味着,她和姐姐,可以准备搬家啦——在毕业季来到的时候,她们把家安在大木桥路上。

    这下所有人都安心了。

(二)保鲜期一年

    她比姐姐先搬入了大木桥。小阿姨开车到学校,带着她打包好的行李和她,一起送到了她们的新家。

    屋子很干净,小阿姨让她家的钟点工过来搞过卫生了,她只需要把细节再加工清理一下就好了。老式的两房一厅,厅不大,合并了餐厅和客厅的功能,靠近门口处放了一个旧式的绿色冰箱。有三张单人沙发拼成了长沙发;有一张椭圆形的餐桌,几张圆面凳子围在桌下;厨房和卫生间并排,都挺小的,但应该够用了,卫生间里有淋浴间,旁边有一台双缸洗衣机;这些基础设施已然不错了。

    房间一大一小,差的挺多;姐姐说,她住小房间。小阿姨搬来了她女儿淘汰了的单人床给姐姐安装好,大房间是一张四尺半的木板床。姐姐说,亲阿姨肯定会来看你的,你们俩睡大床方便。亲阿姨,是姐姐对她母亲的独特昵称,姐姐也很了解她们母女俩。两个房间都有书桌,书柜和带全身镜的衣柜,虽然都是紫红色的老款式,但是功能齐全也很难得了。两个房间都有门可以通向阳台,这是房东老伯在之前装修时的独特巧思,非常方便。

    之后几天,姐姐也陆续搬来了东西,她们各自整理了自己的房间;小阿姨送来了一个旧电视机开通了有线电视,买了很好看的桌布铺在餐桌上,两个女孩的新家就顺利入住了。

    很快,母亲就来看她们了。帮助添置了厨房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烟火气也有了。母亲说,她住大房间,应该多分摊一点房租;可姐姐说不用的,就平摊好了。

    工作日的早上,姐姐要比她早些出门,步行15分钟到班车点,坐班车去张江;她也需要步行15分钟,等来公交车,7站路就到了浦东南路的公司。她们约定轮流做晚餐,周末就各自随意安排。

    刚开始,她们都不那么擅长做饭,时常把菜煮过头,或者搞出一些奇怪的搭配。不过两人依然吃得开心满足。洗碗也是轮流的,正好和做饭错开。

    除了偶尔加班,她每天按部就班地下班就坐车回家,路过超市买点菜;姐姐的活动比她多一些,除了加班,有时还会去做瑜伽做脸啥的,所以有不少时候,她只做饭给自己吃,有时候只吃方便面。偶尔等到她都睡着了,姐姐还没回来。不过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怎样内心都是安定的,哪怕半夜一点梦醒中听见的钥匙声,她也不觉得惊扰和警觉。

    大姨妈也会偶尔过来,替她们打扫卫生,替她们改善伙食;来时,夏天就在姐姐小床的旁边打地铺,冬天就和她睡大床上。姐姐不喜欢家长时常过来,所以姨妈来也不兴奋,而她特别感激她的母亲会来陪她几天。

    秋天的时候,姐姐裸辞了,国庆节去了北京找那个学妹玩了几天,回来后就天天投简历找工作。姐姐不上班的日子,她做饭少了,很多时候,回家就有热腾腾的晚饭吃,姐姐给她做她爱的烤麸,给她煎鸡翅。她肠胃炎的那几天,姐姐还步行15分钟坐了7站公交,去她的公司给她送白粥喝。她太感动了,有姐姐真好!她从小这么认定的。

    20多岁的大姑娘们,不可避免得都走到了恋爱季节。她已经在毕业前夕开始和一位大学同学开启了初恋,她告诉了姐姐,没告诉妈妈。彼时的姐姐正被一位男同事猛烈地追求着,这位后来成了她姐夫的男生曾抱着鲜花等在门外,直到半夜不离开。

    冬天来了的时候,姐姐也恋爱了。那年元旦跨年夜,她加班对账到公司最后一个下班,踩着地上的积雪,从公交站缩着身体走回家。家里,姐姐正在煎鸡翅,姐姐的男朋友正在用电饭锅煮火锅,等她进门,三人就开饭了,吃了一顿特别暖和又满足的晚餐。她不记得那天她自己的男朋友在哪儿了,有没有和她发信息。她只记下了姐姐姐夫给她的温暖。

    后来,姐姐在经历了500强前排的大公司魔鬼式的加班和生病后,决定放弃自己理想中的公司,回了原来公司上班,换了一个部门,重新从试用期算起。又开始每天起早赶班车了。她的985公交依然按部就班,她的工作也总是中规中矩的,严谨认真。

    周末的时候,姐姐时常约会、瑜伽、逛街,很少整天待在家里的;她不约会的时候,就走去一公里远的小阿姨家,陪她3岁的小表妹玩,顺便蹭饭吃。

    快到夏天的时候,姐姐的男朋友带着两个行李箱搬了进来,也在姐姐的小床边打地铺。如果有家长来看她们,他就去朋友家借宿几天。两位妈妈都好奇姐姐房间多出来的大物件们,母亲问她时,她只能回答“不知道”。

    可是夏天了,有个男生一起住,实在不方便。尽管姐姐不回家吃饭的时候,“姐夫”会给她做饭,可她实在觉得别扭极了,甚至有点委屈。有个他们都不在家的夏日傍晚,她和母亲窝在沙发看着电视闲聊时,她终于说出了自己交了个男朋友,也说出了姐姐那些大箱子的来由。

    后来她想来,那天的母亲一定是百感交集的,女儿的恋情和奇特的住宿模式一起露白,信息量是不小的。而当时的那晚,她只是想让母亲知道她的委屈,也让母亲替姐姐保守秘密。

    母亲确实没有告密,只是在好多天后的一次和大姨妈的口角中,流露出了这个意思,她暗示她的姐姐,这箱子怎么可能没有主人?而她的姐姐回答“我早就猜到了的”,也不知道是真的猜了,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才这么说。

    有一天清晨六点,三个人都还在睡梦中吧,电话响了。她没来得及穿上内衣,就起身赶忙去接,大姨妈在那头严肃地说“让那个谁听电话”,她知道那个谁是谁。喊了那个谁,她就躲进房间了。“姐夫”接过话筒,和那头他该尊称阿姨的女朋友的妈妈辩论了一阵,她在关起门的房间里听得不十分清晰,只是听见那个谁一直说着“你要尊重你女儿的选择”。她猜测,在那时那刻,姨妈是十分讨厌这个男生的吧。

    她按时起床上班去了。那天傍晚回到家里时,小房间已经空了,大箱子没有了,所有的都没有了,连同姐姐的物品。一切都没有了。她看着空荡的屋子,心里不是滋味,打电话给了小阿姨,小阿姨说“你过来住几天吧”。她收拾了几件衣服,走去了三条马路外的那个小区。

    她一路看着天色微暗下的熟悉街景,从夏天到夏天,这一年过得真快啊!

    她想起不久前,她和姐姐还有各自的男朋友帮助小阿姨搬家的场景,一起吃饭的场景。她觉得这种场景可能不会再有了,她的未来姐夫带走了她的姐姐。她想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几天后,她收到了一个快递,里头的信封里有一千块钱。姐姐发来短信,“宽带在我名下,我移走了,你分摊的钱还你。对不起!”

(三)风雨有时,晴有时

    姐姐不在大木桥了。那句“对不起”,她看了又看,无言以对,只能回了句“收到”。就像一年半前的新年,在小岛的肯德基里,她也只是“收到”了姐姐的合住决定。

    她住在小阿姨家好多天了。这里离开公交车站很近,下楼出小区就是,有时候还能搭小阿姨的顺风车,她俩上班的大楼就隔了一条马路。这几天,她没有想过以后,她只是吃着现成的饭,睡着席梦思的床,和表妹玩耍,藏身在有人陪伴的安逸中。

    又到周末的时候,母亲来了。见面第一句话问她“打算躲到什么时候?”然后,谢过了小阿姨,便领着她回到了大木桥的家,就像领回了离家出走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顺其自然,是真的害怕一个人住,还是内心觉得是自己逼走了姐姐。

    母亲把家里做了调整,空出来的小房间可以储藏一些不是当季的用品。清理了冰箱,调整了厨房用具的摆放,包括客厅柜子里的物品,姐姐带来的迷你烤箱没有带走,它被母亲塞在了厅柜的最高处,这个姐妹俩烤过面包和鸡翅的小可爱,从此注定无人问津了。

    母亲给她做了两天丰盛的饭菜,周一回岛前在冰箱里储存了焯过水的排骨,一些速冻馄饨,一些鸡蛋。把地板拖得干净得反光。然后给她发了短信“以后就开始一个人生活吧,总要经历的,勇敢一点,妈妈会抽空来看你的。”她鼻子一酸,知道自己逃也逃不掉了。那天晚上不是她第一次独自做饭吃,可以却是吃得最不开心的一顿。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适应能力可能不强,独立性也很不够。那晚她失眠了,耳朵收集了每一个周遭的响动,让她觉得被惊扰并产生警觉,直到天亮。

    好在,她的男朋友和好友一起,在她的附近小木桥路租借了房子。这让她开始建立了一些安全感。况且,小阿姨家就在一公里处呢,她不断宽慰自己。

    周末的约会多了,也更方便了。有时候男朋友也会来她家里,一起做饭。渐渐的,她也不去回想往事,似乎全然接纳了自己一个人住。她也还会去小阿姨家蹭饭,或者帮忙带表妹。可是姐姐不出现了,也不知道她搬去了哪里,总之她们不联系了。长大了,走到了不同的轨道里了。

    很快,她升职了。她的厨艺也精进了许多,她除了每天让自己吃得满足,还能给第二天的午饭准备一个便当带着,这样她就和女同事们一起转饭,一起吃饭聊八卦。从去年刚入职时的羞涩,也变成了熟悉套路的老员工了。

    母亲每次来看她,都觉得她可以把家里收拾得更整洁。她不往心里去,反正大部分时候,母亲也看不到的。她们几乎每天都会通话,聊上十多分钟,有时候她也觉得有点累,不过母亲安心了,她累就累些吧。她也需要这个远方的依靠的。

    母亲提出要见见她的男朋友时,也是夏天了。约定的那天来到时,刮着台风,下着大暴雨,那天中午男友冒雨来接她去参加一个聚会,第一次照面竟是如此匆忙的“你好”“再见”,她坐在车里,看着高架桥上迎面而来的狂风暴雨,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下午回到大木桥时,男朋友因为淋雨后有些低烧,进屋和母亲打完招呼,就瘫坐在沙发上。有的没的闲聊了几句,母亲就做饭了,吃饭时,男友显得很拘谨,对于母亲的一些话题,也都没正面回应。男友离开后,母亲的脸色显然再也装不出笑脸了,直接说了句“我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男孩子。”“第一次见面,他双手空空,打招呼也轻描淡写的,坐相也不好,有点没规矩,吃饭时有点小家子气……”母亲列数着种种不满,她听着听着,从内心慌张变成了走神,她想起了那天早上电话那头的大姨妈,是不是也是这样,审判着女儿的男朋友。

    母亲的话也不是全不对,男友确实考虑不周,而她自己也没有做出提醒,加上天气和身体因素,狼狈和无礼就变成了第一印象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复母亲,也不想为男友辩解,她只想着来日方长吧。

    可她还是把那天见面的影响告诉了男友,男友理直气壮,没有愧疚,只是觉得她母亲过于矫情了些。倒是她为难了起来,这边母亲开始了长篇短信的轰炸,从这么不成熟的男孩子已经延伸到了婚姻和之后的种种,她知道的,母亲容易焦虑的。可是她需要用怎样的文字去回复呢?她说着那些空洞的话,“我们会长大的”“谢谢妈妈的提醒”“我会和他沟通的”…她知道,这下是她被卡住了。她忽然想起了姐姐,挺久不想了,她有点理解姐姐的“人去楼空”了,只是她没有姐姐的独立和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回岛时间久了,短信发得倦了,母亲也渐渐松口了“反正现在才刚在了解中,希望能看到他的进步。”她长舒一口气,这次见面激起浪花总算平复了。

    他们依旧交往着,她时不时对男友提着小要求,时不时也得到男友的回怼。她带了好几个徒弟,工作中越来越被信任和看重;可是男友迟迟不计划未来,辞去工作轻而易举,她有些不确定了。他们一起去见小阿姨,小阿姨也提醒她要多考虑多观察。

    时间过得很不经意,毫不留情。她一个人住了一年又一年。这些年,偶尔男友会留宿;她很忙碌的时候,待业的男友会在家做饭等她回来吃。母亲每次见过男友,都会持续好几天的不悦情绪,长篇短信。她好像在和全世界作对,连同她的徒弟,所有人都不看好男友,都劝她,她就是撑着。男友抱着她,听她呢喃着“不想分开”,回应着“不分开,我努力改进”,她以为一夜之间的成熟真的会发生的。可是她又天真了。只有她一个人想变好。

    母亲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真的不再坚持反对了。忽然一天问她,“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你也快27了。”结婚这个词,像是当头一棒,她拿什么勇气去结婚啊?

    母亲真的高明极了。阻止不了,就往前推,直到让她害怕。母亲说“如果他讨饭,你愿意拿盆陪着,那么就结婚吧。”

    不愿意!不只是经济问题,这些年的感受明明确确,她只是自己欺骗自己一切会好的,她只是害怕一个人,他只是变成了她的习惯。

    有天半夜楼下广场上做法式,又是念经又是火烧,她被吵醒,醒来惊恐万分,还好男友正好在,在他怀里,她慢慢平复了心跳。之后好久,想起都心有余悸。

    那年他们情人节约会时,房东打来电话,说水管堵了引发漏水殃及了楼下,再不回来警察要破门了。他们赶回家里,她和小阿姨一起和邻居物业进行沟通,男友用大毛巾蹲在地上擦水,毛巾吸饱水去拧干,然后再擦,很久很久,才清理好。

    加班晚了,偶尔男友也会来楼下接她。

    可是她也承受许多失落。她需要陪伴时,他去踢球了;吵架了,他让别的女生打电话给她;她被其他男生追求,男友觉得是她的问题……甚至男友的父母也有着与她家不太匹配的观念。

    从小木桥到大木桥,只需要一个路口,等一次红灯;可是她知道她等不到的了,她可能依然说不清楚她要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想要的。

    回到一个人是在冬天了。是在她面对回岛困难,而男友了无音讯的时候了。这次的东西是她收拾的,她整理了男友买的礼物,存在她那里的游戏碟和衣服,让一个同学来帮忙取走了。

    再失望的分开也会有痛的,更多的是逼迫一个人内在细胞分裂达成成长的痛。

    姐姐已经登记结婚了,和那个谁。登记当天,她和男友一起参加了庆祝的家宴。可她因为和男友不确定的未来,婉拒了做婚礼的伴郎伴娘,似乎又一次让姐姐失望了。姨妈因为她的母亲是单身,觉得不好,也没有邀请去吃喜酒。所以姐姐的婚礼,没有人去参加。这好像呼应了姐姐不喜欢和家里人多交集的人设。可她也还是高兴的,至少他们修成正果了,至少姐姐通知了她这个好消息。她想,姐姐应该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了,并勇敢坚持着。比如,直到婚后两年多,他们依然租着房子。

    外婆又开始埋怨大女儿了,说“为什么不给孩子点帮衬,让他们安个家。”大姨妈还是那句话“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的,你别多管了啊!”

    时隔几年再听这话,她觉得大姨妈的内心肯定也存在委屈和无奈的。她确实不知道最后大姨妈是怎么接纳姐夫的,可能是姐夫经住了时间的考验吧。

    挺好的。她继续在大木桥,就是不知还要住多久。

(四)回头看岸

    一个人的生活,她越来越接纳,也越来越适应。可年轻的心总是被一些骚动干扰着。

    小徒弟跟着她一段时间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徒弟,虽然有点聒噪,可是很聪明,一学就会,也会提问,经常她说了上半句,小徒弟就会接下半句,这是难得的默契。比起其他徒弟的反复和呆萌,她宁愿耳边被小徒弟闹腾会。

    闹腾着闹腾着,她们就成了好朋友。开朗奔放的小徒弟经常下班拉她吃饭逛街或者唱k,她刚开始只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想着解决一顿晚饭而已。慢慢地,她发现一种新的生活和心情,一种不需要下班就回家的释放。于是她开始用心体验这样的松弛和快乐,投入地吃饭,投入地唱歌,认真地逛街。后来,还一起办了威尔士的好友卡,两人周末也相约一起跳舞,学会了的舞蹈在年会上表演。在小徒弟的引领下,她的底气充足起来,人也不觉得压抑了。偶尔周末也会邀请小徒弟和另一个关系好的同事来大木桥,一起做饭喝汽水聊天。

    当小徒弟也收了不争气的徒弟时,她会协助小徒弟管理收拾烂摊子,还有过一不小心加班到凌晨四点。虽然这举动没有得到老板的正面肯定,但她俩成了难姐难妹,直到现在都没分开。她们交换着几乎所有的秘密。而她不能告诉小徒弟的,就是她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丑事了。

    比如,那个她在初恋之前很喜欢的男同学,和她纠纠缠缠的暧昧。那个男生来大木桥看她,在她的家门口抽完烟才进来。在不开灯的阳台上拥抱她,呢喃着喜欢,却不许诺开始。她接受了那个怀抱和亲吻,却拒绝了更多的表达。那个带着烟味的男生失望离开后,再也没有下文了。

    比如,她陪表妹一起去游了一次泳,小阿姨临时给她买的连体泳衣非常合身,露出了她曼妙的身材。她不会游泳的,小姨夫教她憋气漂浮,她尝试了,却呛水了,慌忙中摔进了这个老男人的怀里。一个如此平常和随意的举动,却引发了小姨夫的纠缠。他发来暧昧短信,她紧张又害怕。一段时间不敢去那一公里外的家了。后来,小阿姨亲自来接她去过周末。她不敢正视那个男人,他正偷偷打量着自己。那晚饭后,那男人说开车送她回去,她说步行就好,小阿姨也说省力点吧,就让姨夫送你。

    那男人以顺便还要加油为由,带她溜车,开上了卢浦大桥,她有些害怕了。男人拉她的手,她抗拒抽了回来,男人呵呵低声笑了两声。下桥后,找了路口掉头,送她回了大木桥。她纳闷,在家里人面前这么被称颂的好男人,怎么背地里会是这样的。

    不久,她的外婆要来市区。小阿姨派她陪小姨夫去码头接人。她休假半天,坐地铁到了小姨夫的公司楼下,男人下楼,带她简单吃了午餐,便开车去码头了。一路上男人说了很多,说“我有许多女人的”;说“你像雪儿一样纯白,他要弄脏你”。她听着觉得恶心又害怕,可是无处可逃。她想回怼,她说“你为什么要做对不起小阿姨的事情?”他没回答。她又想说,“你也是有女儿的,不怕报应吗?”可是那个女儿是她疼爱的小表妹,她怎么可以去诅咒。男人竟然开口了“不要说我有女儿之类的话”。她哑口无言了,只求车快点开到码头。

    之后,她觉得她真的不能去小阿姨家了。可是她也不知道小阿姨知道男人嘴里的女人们吗?原来,越长大,面对的世界越复杂,甚至肮脏啊。

    冬天时,小阿姨让小姨夫送旧的取暖器给她。小姨夫进门后,她紧张极了。那老男人果然动手了,抱了她亲了她,她哭得很大声,浑身发抖。是不是要感谢男人的癖好,他说“我要让你笑着给我,所以今天不继续了。”

    确实很久很久不去小阿姨家了。

    直到几个月后,男人短信来问起她,她鼓起勇气希望男人放过她,她不想失去小阿姨这个家人和依靠,也不想她一向尊重的人变成她的污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短信起了作用,总之后来那男人消停了,最后的短信是“把这些事情和你知道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家庭聚会再碰到时,老男人看她的眼神也正常了。

    她顾不上小阿姨和她男人的内部细节,也肯定不会去破坏什么。只是她决定,要减少对阿姨的依赖了。确实依赖了太久了。

    诱惑和坏人总是有可能碰到的,她庆幸自己守住了底线。一个人的生活,不只是吃饱穿暖,孤单和热闹啊。

    她一直感激小徒弟的陪伴的,可是还有许多事情,总归要自己去掌舵。那些不为人知的,错一步就天翻地覆的时刻。

(五)悠长的告别

    第四年的时候,房东老伯忽然说要搬回来住了,因为女儿女婿想要自己的空间。这就预示着她也要找房子搬家了。

    她和母亲商量,母亲说加点房租试试看吧,住了这么多年了,一切都这么适合啊。不想搬。

    老伯说,“我回去和女儿女婿商量商量吧。”老伯是好人,心也软。第一年合约满了之后,为了避免双方再出中介费和居委会的查询盘问,叮嘱她说是房东的侄女,住的是自己家人的房子。

    房租加了两百后,这个季度老伯都没有提搬家的事情了。可是她和母亲又开始一起焦虑了,这个租来的家始终是不安定的。母亲甚至说“如果找对了人,你现在也结婚了吧”。

    她们用下班和周末时间,尝试性去附近看了几套房子的,一室户的,房租也不便宜,舒适性和安全性都不如“大木桥”,邻居也都不了解……她和母亲一个脾性,总是会给一些事情找着退缩的理由,为自己打无数退堂鼓。甚至挑剔地板不好,灯光太暗,楼梯太旧。中介看她们并不诚心,也就不认真地敷衍而已了。其实她知道,那些房子在她和母亲看来只是一个住处,甚至母亲不便同住的地方,这打破了她们对家的设定,她们习惯了“大木桥”,熟悉又安逸的家的感觉。

    老伯再提出要搬家的时候,涨房租似乎也没有用了。

    那时候她已经和老公在恋爱了。这场恋爱也是经历了母亲的反对的。二婚带孩子的男人,母亲把所有的担忧和不满通过情绪发泄出来,甚至请来了小阿姨劝她。在斜土路一家茶室里,男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否定了母亲的要求,这引来了母亲巨大的不满。小阿姨教育她,“你现在妥协了,那以后妥协的都是你了。”她不想听,母亲拉着她走出了茶室,男人没有追出来。而这次,她倒是像当年的姐姐一般勇敢了,她挣脱了母亲,回到了茶室里,看到了男人正在擦眼泪。母亲也跟了回来,四个人又说了些话,说完了那些没有起到任何粘合作用的话后,就分别回家了。小阿姨又打来电话说“你不要为了他的车和房,我可以借钱给你买的。”她挂了小阿姨的电话,认定自己不是为了物质,也很伤心她的家人会这么看她。可是怎么说服母亲呢,她冲动下,歇斯底里地砸了手机,一边哭泣一边修歪了眉毛;母亲半夜啼哭不睡觉。她们互相折磨着,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请了假,不想带着糟糕心情和形象出门。几天后母亲表面平和地回了小岛,她送母亲上了出租车时,母亲笑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当天晚上开始,她又迎来短信炸弹。

    这次的男人是愿意努力的,他表达着自己的诚意和能力,责任心和决心。让母亲从不想见面,到愿意再谈谈。

    大约三个月后,母亲松口了。后来她听母亲说是因为外婆的劝导,外婆说“这个世界什么样经历的人都有,如果她和之前的小男孩结婚了,估计现在也离了吧。二婚带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人。”可能母亲听了外婆的话,才渐渐认可这个男人的为人和家境了吧。

    再次见面的时候,母亲提出让他给女儿一个订婚仪式,男人答应了。

    房东老伯又催她搬家了,她和母亲央求着,半年后就结婚了。这半年找房子实在很尴尬。老伯只好又答应加点房租。

    她想过她一直不搬家,有没有对老伯带来麻烦,他的女儿女婿是否怪罪他,希望没有吧。她一再表示感激,由衷的感激,老伯始终是慈祥又有点为难的笑脸。

    来年的春天,他们举行了婚礼。家里人都来了。新郎新娘提前一天一起去了码头,接了外婆和大姨妈大姨夫,婚礼那天,姐姐姐夫也来了,小阿姨小姨夫和舅舅舅公都来了,小表妹已经7岁了,成了她的小花童。那天她太美丽了,也很幸福。

    一个月后,她完成了陆陆续续的打包,正式搬离了大木桥。许多东西已经搬到了婚后的家,许多东西母亲坚持运回小岛的家。这五年,这个本就是临时的家,她们却肆无忌惮地像自己家一样对待着,似乎冲破了某些边界。那天上午她送母亲上了货拉拉后,母亲发消息说“我在车上忍不住落泪”,而那时的她也在彻底空荡了的“大木桥”哭了。她忽然觉得好孤单,老公出差了,小徒弟又在忙,只好尝试发了短信给那个来过大木桥一起做饭的好同事,说自己想找人陪。那个胖女孩立马回复“人民广场来福士,一小时后见”。

    她舍不得锁门,这道锁上了就再也进不去了的门。这存着五年的嬉笑怒骂的家,陪着她成长了五年的地方。最后的回忆定格在她和老公甜蜜的恋爱,未来婆婆包了馄饨让他送来,他对她嘘寒问暖,她做了饭,他愿意从郊区工厂赶过来吃……

    她发短信给房东老伯,交代了钥匙适宜,也感激了老伯一家的包容,让她可以在两个家之间无缝衔接。

    这场告别拖拖拉拉,一年之久,终于离开。

    四月正午的阳光也已经有些火辣辣了,她打车,很快到了人民广场来福士,等到了那个胖女孩。她们就近吃了午餐后,伴着春风和街景,随意步行了很远很远,边走边聊,遇到想吃的,就坐下吃点喝点,直到天黑下来,又一起吃过了晚餐,各自回家。分别时,胖女孩笑眯眯地对她说“要开心哟”。她感动着所有人对她的好。

    打了车,说出了离开大木桥十公里的新家地址。这一路不经过大木桥,再也不会经过大木桥了。

    那些桥一定还在,而人走过了桥,便赶往下一路九曲十八弯了。

    谁叫这一程只有单程票呢。

(后来)

    不久后,姐姐姐夫在浦东买下了房子,据说大姨妈补贴了不少的;

    结婚后,她再也没去小阿姨家了,只是偶尔一起在外面吃顿饭。后来,他们全家去了国外,一直在国外了。

    她生了自己的女儿,开始了新的崎岖和挑战。有时候很无助很迷茫。

    她啊,始终是那个害怕一个人的她,总在寻找着能支棱起自己一个人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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