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晴暖的日子,栎五六楼是散淡的人们闲坐的好去处。风息盘桓在六楼窗外、伺机而动,若是门户敞开,它们便马群般一拥而入,仿佛奇怪的客人:主人在前门揖客,他却从后门进来了。这风就是所谓的穿堂风,风水里面尤其忌讳,认为会冲散财缘。我当它是瞎说。就算确有其事,我也本没什么财缘。所以这风从窗口进来时,我搬了椅子,坐在向阳的地方,一心只是享受。这风是从水面升起的,带了十足的水汽,当它东移时,途径那一片青光粼粼的树林,又沾染了淡淡的木头的香气(这香气藏在风声深处,轻描淡写得如同山后的那抹微云)。等它到达我屋子里时,已经变得十分美味,我往往要眯着眼睛飨他好久,才得餍足。宋玉说风分为雄风、雌风,高台金殿上吹的风,穿林过海,挟威裹势,是雄风;龌龊巷间吹的风,垃圾熏陶之,污水臭泥浸润之,就成了雌风。而今天栎五楼上吹的这风,说是雄风缺了那股霸气,所以只能算是苏轼说的“快哉风”。
春天是多风的季节,一天到晚,春风都在地上横行(请原谅我用这种霸道的说法形容春风)。不要以为风是温驯的羔羊,它是不羁的野马。白天,春风晒多了太阳,没了劲头,懒洋洋的,吹得人也懒洋洋的,但它怎会久甘雌伏?到了晚上,失了太阳的驾驭,它就露出了轻狂的本性:退了暖意,夜的吐息化成寒丝缠于其中,撩你的发梢,扯你的襟袍,迷离你的眼睛,透过你的单衣,侵犯你的肌肤。总之,在春天,夜晚的风与白天的风大不相同。夏天的风是龙王的先锋,它的到来往往伴着雨水;秋天的风是天地的刑官,草拂之色变,木遭之叶脱;冬天的风是战神的马车,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水为之僵。春天的风与这些风大不相同,它更像一支沉默的军队,从这一处匆匆赶往下一处,带来了春信,带去了花粉和种子。
风是无孔不入的,但有风到不了的地方。闷热封闭的地方,沉默得汗都悬而不滴,春风是不会光顾这里的。紧闭门窗的地方,风是吹不到的。如果在春天紧闭你的门窗,到了明年你将会收获一片荒芜。敞开罢!敞开罢!请认真听听风吟。吹罢!吹罢!将我的思念吹散到各处,让它们像花粉、像种子一样吹散到八方,说不定会在哪里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