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爹是个倔老头,今年六十八,头发白得像下了一层霜,脾气却比过年的鞭炮还炸。
我妈说他“属炮仗的,一点就着”,他瞪眼:“我这是正直!”
正直就正直吧,反正从小到大,我和他的对话基本靠吼。
比如高考填志愿,我想学动画,他拍桌子:“画画能当饭吃?给我学土木!”
那一巴掌震得茶杯都跳迪斯科。
我怂,乖乖报了土木工程,毕业天天在工地数钢筋,数得夜里做梦都是螺纹钢在跳钢管舞。
(二)
工作第三年,我辞职,说要搞自媒体。
我爹当场掀了饭桌,西红柿炒蛋在地上开出惨烈的花。
他指着我鼻子骂:“老子供你读大学,你去当‘要饭的’?”
我也急:“你懂个啥?现在都拍视频赚钱!”
他冷笑:“拍视频?我看你像被视频拍!不务正业!”
那天不欢而散,我拎着行李箱滚去成都,他在后面吼:“有本事别回来!”
我回得比火箭还快:“谁回来谁是孙子!”
(三)
结果我真的没回去,一晃三年。
三年里,我从“扑街UP主”混到“十八线小网红”,
最高纪录一条视频收益两千块,低的时候两毛八。
交完房租,兜里比脸干净。
夜里饿得啃手指头,我偷摸看家里群:
爸妈在晒饺子,白胖白胖,像冲我挑衅。
我咽口水,默默发句:“祝爸妈身体健康。”
五分钟后,爹回:“少虚伪,饿了自己煮饺子!”
我盯着屏幕,突然笑出声——老头嘴毒,却秒回,
说明他一直在等我消息。
(四)
去年冬天,疫情反扑,我中招了。
高烧39℃,我躺出租屋床上,感觉脑袋被塞进太上老君炼丹炉。
迷迷糊糊给我妈发语音:“妈,我好像病了……”
说完就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砰砰砰砸门。
我爬去开,门口站着两个人:
我妈戴两层口罩,我爸穿件老式军大衣,怀里抱着保温桶。
那一刻,我眼泪比鼻涕先到位。
原来他们连夜开车三百公里,
一路导航“成都—儿子”,
连闯三个红灯,差点被交警扣本。
(五)
进门,我爹二话不说,先开窗,
然后把我按回被窝,动作粗鲁得像拎小鸡。
保温桶打开,是饺子,韭菜猪肉,
他亲手包的,个头像元宝,味道冲得我眼泪更凶。
我爹皱眉:“哭啥?大老爷们儿,病毒都看不上你!”
我吸溜鼻涕:“辣……辣的。”
他撇嘴,却伸手摸我额头,
掌心全是茧,温度却刚刚好。
那晚,我妈睡沙发,我爹坐床边,
用毛巾给我擦脸,擦完还嫌:“一脸坑,比月球还荒凉!”
我虚弱回怼:“月球没人给你养老。”
他瞪眼,却笑了:“小兔崽子,嘴还硬。”
(六)
第二天,我退烧。
我爹说:“回家!这破地方,连口热水都没有。”
我摇头:“不行,还得剪视频,月底要冲流量。”
他拍桌子:“命重要还是流量重要?”
我也吼:“流量!我要吃饭!”
吼完我俩都愣住。
他喘粗气,我红眼眶。
半晌,他掏出手机,点点点,
然后递给我:转账五万。
备注:借款,年息2%,还不起回家过年抵债。
我愣住:“你哪来钱?”
他哼:“老子攒的棺材本,怕你饿死,先借你买米。”
那一刻,我哭得比高烧还凶。
(七)
病好后,我送他们去高速口。
我妈塞满后备厢:香肠、腊肉、自己种的蒜,
连阳台那盆绿萝都让我端走,说“净化空气”。
我爹全程黑脸,上车前,突然回头:“混不好就回来,别硬撑。”
我点头,嗓子发堵。
他补一句:“回来给我打下手,咱家阳台能改拍摄间,租金便宜,
只收你饺子钱。”
我破涕为笑,冲他喊:“老头,等着我红给你看!”
他挥手,像赶苍蝇:“红不了也别卖肾!”
(八)
今年春节,我视频播放量破百万,
广告接到手软,终于“支棱”起来。
我给我爹买礼物:电动剃须刀,
他原来那把手动,刀片钝得能锯树。
他收到后,别别扭扭:“浪费钱,我又不是小伙。”
隔天却在群里炫耀:“老赵头新装备,
剃胡子跟割草机似的,嗖嗖滴!”
我隔着屏幕偷笑,
这老头,可爱起来真要命。
(九)
三月,我回家。
我爹早早等在小区门口,
穿件崭新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远远看去,像退休老干部。
我下车,他迎上来,
第一句话不是“瘦了”,不是“想爸没”,
而是——“视频拍啥?带我出镜,给你涨粉!”
我愣住,随即大笑。
原来,那个最反对我的倔老头,
终于学会向时代举手投降,
虽然投降姿势有点蠢萌。
(十)
拍摄那天,我让他包饺子。
他一边擀皮,一边怼镜头:
“看清楚了,饺子得这样,
皮要圆,馅要实,
像做人,外圆内方!”
弹幕飘过一片“老爷子威武”,
“赵叔出道吧”,
他瞅见,乐得合不拢嘴,
饺子捏成歪脖子树。
那条视频,当天冲热门,
标题我取的是:《我爹的饺子,
包住了整个宇宙》。
(十一)
夜里,我们爷俩对饮。
二锅头就花生米,
他醉眼朦胧:“小子,当年我吼你,
不是怕你穷,是怕你后悔。
我这一辈子,稳当惯了,
看不得你翻船。
后来想想,船翻了还能游,
不翻咋知道水多深?”
我举杯,碰他杯:“老头,
谢谢你把棺材本借我,
也谢谢你让我翻船。”
他笑,仰头干杯:“谢个屁,
老子还等着收利息!”
(十二)
现在,我依旧拍视频,
只是内容多了烟火气:
我爹的饺子、我妈的腌菜、
老小区的猫、菜市场的尾货……
粉丝说:“看你的片子,
想哭又想笑,像被生活拥抱。”
我回:“拥抱个屁,
生活明明锁我喉,
但我爹教会我——
锁喉也能掰开,
只要手里有饺子,
心里就有底。”
(十三)
明天又要出差,
我爹把保温桶洗干净,
塞我背包:“路上吃,
韭菜壮阳,别累垮。”
我哭笑不得,却还是背上。
出门那一刻,他在后面喊:
“混不下去就回来,
家里饺子管够!”
我挥手,鼻子发酸,
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原来,所谓成长,
不是战胜父亲,
而是和他一起,
把倔强的饺子,
包成生活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