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立下誓言要逃离的工厂,多年以后再见着它时,已是满目的沧桑萧条。破旧的大门、荒芜的厂区道路、满地的落叶杂草,还有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声息的厂房,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二十多年前,在工厂内装配车间的流水线上,迪先生上着三班四倒的工作。流水线的末端有一张半人高的方凳,先生的工作就是坐在上面把传送带送过来的火花塞拿下来,插到旁边有五十个圆孔的塑料板上。当那个有五十个孔的板插满了,先生就得快速地拿上另一块板放到上面,然后继续用手在传送带上拿火花塞。先生的手有五根手指,每次用五个指头夹住四个火花塞插到板子上面的圆孔里。
先生至今还记得有一次上大夜班,那个夏天的深夜,他坐在凳子上用右手总共拿了两万零两千只火花塞。第二天早上八点,单位副总按例到流水线上巡视,当他看到先生面前设备上计数器显示的火花塞数字后,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
那一年,迪先生二十五岁。
先生在流水线上和他同事说,无论如何,他都要离开工厂。
先生用了孙中山的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决心,这句话是: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先生做到了。
一年后的夏天,先生走了,带着一丝眷念,离开了工作八年的工厂。办完离厂手续的那天,年轻的先生和同事说了一句狂妄的话,这里的池子太小,容不下他这条大鱼。
......
如今,迪先生已年过半百,既知天命也将耳顺。先生开着车带着妻子去了他曾经工作的工厂。听看门的说,厂子已搬迁到龙潭,所有的设备也都搬走了。厂里原来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绝大多数职工买断了工龄,拿了只够交到退休的养老钱回了家。厂子的地皮因是租的,现在租期到了还给了燕子矶镇。
先生对看门的说,他十九岁就分配到这个厂,在车间里干了八年,现在自己年纪大了,路过这儿顺便过来看看。
看门的说,有什么好看的,什么都没有了,就是贼路过,也不会惦记这里面。
看门的六十出头,个儿不高,头顶略秃,满脸皱纹。他抽着烟告诉先生,自己是镇上安排过来守在这儿的,一个月挣三千块钱,家里的地早些年租出去了,在家闲着没事就接了看门这活儿。
先生掏出了手机,对着工厂大门拍了几张照片。
上车后,先生往厂子大门内又望了一眼,见着一只小狗,拖着尾巴慢悠悠地走在厂区内的路上,那条正对着大门的路,先生曾经走过八年,那条路尽头的车间厂房里,埋葬着先生八年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