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盛最近去了趟沙漠,淘了幅画回来,据那卖画人所说,这可是幅古画,是来自地底下的宝贝。刘盛半信半疑,他之所以会买这幅画,完全是因为附庸风雅,想在同行的人当中装个逼。
临近年关,刘盛早早的买好了回老家的高铁票,一日收拾行李时,突然从衣柜顶上滚下来一个物什,正巧砸在了他的头顶上,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低头去看已经滚落在地的东西,是一幅卷轴,滚在地上早已摊开了一部分。
刘盛弯腰将其拾起,全部打了开来,他失笑摇头,原来是上回去沙漠旅游淘回来装逼的那幅古画。他正要将画重新卷好,却在卷至一半之时发现那画中坐在车辇中的红袍女子仿佛在朝他微笑。他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揉了揉眼睛,发现是自己眼花了,那画中的红袍女子明明一直都是满面愁容,应该是自己最近加班压力太大了,这次回家得好好放松放松,他没再多想,随手将那幅古画放在了随行的行李当中。
刘盛的老家是在一个山村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是村里鲜有的大学生,当年考上大学时,他也没少风光。只是毕业后,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他在那灯红酒绿的城市中,也并未混出个人模狗样来。
“呸!这操蛋的社会!”下了高铁,刘盛坐在充满异味的大巴上朝车窗外吐了口唾沫,离家越近,他的内心就越焦躁,一想到父母看到他时那充满希冀的眼神,他就觉得恶心,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父母,他在城市里混得并不好,他能想象到,村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知道他混得并不好时,嚷嚷着让十里八乡的都跑过来嘲笑他的场景。
他不想沦为他们的笑柄,更不想让那些他曾经鄙视过的没有考上大学的同学看他的笑话,他甚至有些怨恨他的父母为何如此无能,让他这样一个天才由于家世而被这个社会无情地埋没了。
他越想越觉世道如此不公,内心的愤懑仿佛快要从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溢出来似的,这时,他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好听却异常空灵的女声:“这世道,就从未公平过。”
他猛然回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将身后的乘客吓得一脸懵逼的看着他。那是一个年龄可以做他母亲的女人,浑浊的眼珠有些莫名但更多的是久经风霜的麻木,这使得刘盛想起了母亲的脸,那张同样已经沟壑纵横的脸,他鼻间有些发酸,那满身的怨愤也随之敛了下去。
他回过身,最近可能真的是累了,又是幻觉又是幻听的,他瞌上眼皮,随着大巴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摇摇晃晃,他便昏昏欲睡了起来。
睡梦中,他看到了儿时的母亲,那是一张年轻而充满笑容的面庞,谈不上有多好看,但却异常温柔。他还看到了幼时的自己,由于顽皮被父亲追着满院子的跑,母亲就站在一旁低低地笑着。炊烟升起,他闻到了那浓浓的饭香,他看到母亲站在自家小院的篱笆旁等候着农作回来的父亲和下学归来的他。
就在他快要走到家门口时,突然一个趔趄,他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是车子已经停了,只听司机跟他说道:“小伙子,我这车就只能开到这了,去前边那个村子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走进去了。”
他起身拿起行李正要下车,环顾了一下车内,这才发现,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一个人了。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天已擦黑,下车后的刘盛便沿着记忆中的山路马不停蹄地往家赶,他想要在天完全黑掉之前赶回家,毕竟在山里赶夜路可不是件好事。
可越是心急,越是吃不了热豆腐,冬天本来就是昼短夜长,再加上又是在山里,没过一会儿,天就已经黑透了,山风吹来,凉飕飕的。刘盛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从包里掏出了个户外手电筒,可就在掏手电筒的时候,啪嗒一声!不知道从包里掉出了个什么东西,顺着略微倾斜的山路滚了下去。
刘盛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发现是那幅自己随手带回来的古画,现在正卡在一条岩缝里,刘盛本想着反正这画也没什么用,掉了便掉了吧,可他的身体却做出了与想法相悖的举动,当他意识到时,他已经一只手攀住旁边的树枝,一只手伸得老长地去尝试着够那幅画了。
果然,夜路走多了,哪有不撞鬼的!这是刘盛在摔下去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唯一想法。
再次醒来时,刘盛听见了一阵琵琶声,婉转动听却又幽愁暗恨,刘盛动了动身体发现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于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沙子?等等!哪来的这么多沙子?他赶紧在原地转了一圈,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天是黑的,但是天上却有一种类似于极光的东西微弱的照亮了四周,他这下算是彻底懵逼了!自己刚才明明还在回家的山路上,现在怎么会出现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里?!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刘盛的肩膀,刘盛一个激灵弹跳开来,拍他之人发出一声惊呼,待刘盛定了定心神看清眼前之人时,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拍他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身着汉服的女人,看发髻和服饰应该是个丫鬟,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那女人见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掩嘴笑道:“公子莫慌,婢子并无恶意,是我家姑娘见公子孤身一人赶路想邀公子同行,如若公子不嫌弃,便随婢子一同去见见我家姑娘吧。”
刘盛的脑袋还是处于当机状态,这是穿越了还是只是个过于真实的梦?不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目前也就只见到了这么个大活人,刘盛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她走了。
越往前走,琵琶声就越近,那其中的忧愁千丝万缕,听得人剜心的痛。终于,刘盛见到了光源,那光源来自于一堆又一堆的篝火,篝火的周围搭着几个帐篷,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帐篷也有如此富丽堂皇,恢弘气派的。而帐篷的另一边燃着更多更大的篝火,篝火周围围满了载歌载舞的人,他们都统一身着汉服,束冠髻发。刘盛的到来似乎并未影响到他们,他们仍旧喝酒跳舞,觥筹交错间,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琵琶声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刘盛转身想要问领他来的那个女人,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刘盛有些发慌,眼前这群手舞足蹈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就像是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一直悬在心里,如今终于得到解决时的释怀和解脱感。有那么一瞬,刘盛的神情有点恍惚,眼前的所有人都出现了重影,在他眼前晃个不停,她们脸上那原本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变得异常的狰狞可怖,他们的动作就像是在跳大神一样,所有人都在围着他,嘴里还不停地念着一些听不懂的咒语。
刘盛用力甩了甩脑袋,再睁眼时却发现一切如常,那个消失不见的女人正好奇的瞪着眼睛打量他。
只听那女人说道:“公子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停下了?”
刘盛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地说道:“这些人是?”
“哦,他们都是我家姑娘的部下和随从,今日姑娘设宴他们玩得尽了兴,才会如此失态,到是让公子见笑了。”那女人掩嘴轻笑道。
刘盛连连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是鄙人唐突了。”
说罢,那女人仍旧掩嘴轻笑,却不再言语,领着刘盛朝一顶最大最华丽的帐篷走去。那顶帐篷的门帘用镶金戴银来形容都不为过,光一张门帘就如此奢华,就更不用说帐篷的里面有多华贵了。
帐篷的顶端有一颗大号的夜明珠发着幽幽的荧光,沙地上铺着颇具异域风情的厚地毯,地毯上摆放着一张精致的金丝楠木矮几,矮几上置着几个银质托盘,可托盘里放的却不是水果点心,而是一颗又一颗的各色宝石,和各种金银珠宝,在夜明珠幽暗光芒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的璀璨夺目。
刘盛盯着那些金银珠宝看了半天,要不是那个领他来的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他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个女人,那女人示意他朝前看去,于是他木讷地顺着矮几往前看,映入眼帘的是从帐顶上垂下来的金色纱帘,透过纱帘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女子曼妙的身姿,斜斜地靠在软塌上,单手支撑着下颌。
就这么远远的隔着纱帘看了一眼,并未见其真容,刘盛却再也无法挪开他的视线,那女子身上似乎散发着极具诱惑的魔力,摄人心魄一般的吸引着所有看向她的人。
刘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绽放着多么猥琐而贪婪的笑容,他步履踉跄地走到那纱帘边,小心翼翼地掀开那薄如蝉翼的纱帘,仿佛重一点都会惊扰了里面的仙子一般。
领他来的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又消失不见了,可是这次刘盛并未发现,或者说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这个女子了。
那女子眉山远黛,双瞳剪水,小巧玲珑的鼻子下一张不点自红的朱唇,再加上一袭红衣更是衬得她肌肤胜雪,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间,使人心神荡漾,刘盛早已沦陷于这样的美色之中。
那女子见刘盛一副痴傻模样,轻声嗤笑道:“公子,小女子刚刚弹奏的那一曲可还中听。”
刘盛连连点头傻笑着说道:“中听!中听!”
“那小女子再为公子弹奏一曲可好?”
“好好好!”
曲乐响起,刘盛便进入了一种醉生梦死的状态,时而开心时而痛心,曲乐弹到后面,乐声愈发凌厉,一股凄然中夹杂着一缕缕无法申述的怨恨,在刘盛已经泪流满面,耳膜快要震裂之时,一曲终是弹罢。
女子轻轻用手帕拭去脸上的泪水,对还在恍神的刘盛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明晚小女子这还会设宴,届时再邀公子相会。”
说罢,刘盛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再次睁眼时,刘盛只感到浑身一阵一阵的疼痛,可身上除了一些轻微的擦伤外也没受重伤,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山沟里,而那幅画就摊开在了地上,刘盛看了看那画中的红衣女子,心想自己莫不是梦到这画中仙子了?
他作为一个无神论者,觉得这一切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那女子说明日还会邀请他去参加宴会,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那女子花容月貌的脸,和婀娜多姿的身材,他不由得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怀着这样的美好希冀,他拾起地上的画又快步朝家赶去。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亮了,父母看到一脸惨白的刘盛赶忙迎了过来,一阵的嘘寒问暖,刘盛强打精神勉勉强强的敷衍了过去,便回房倒头大睡了,仿佛昨天一宿都没有睡觉似的。
傍晚的时候,他被母亲强拖着起来吃了点饭,就又睡了过去。
还是那片沙地,还是那一堆堆的篝火,还是那个明媚动人的红衣女子,刘盛如约赴宴,红衣女子也如约设宴,不过今晚这场宴会似乎比昨晚的还要盛大,那天上类似于极光的东西也愈发绚丽多彩,仿佛随时都可能会倾泻下来一般。
那沙地的中央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汪清水,水面倒映着天空中绚丽的呈电离化的幽幽磷光,令旁人生出一种此景只应天上有的错觉。
那红衣女子又弹起了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每一个音节都透露着浓浓的忧愁,可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感觉不到,他们仍旧那么欢快地载歌载舞,舞至高潮他们竟然让那红衣女子抱着琵琶坐在一个竹筏上飘至那汪清水中央弹奏曲子,而后那些人徒手从篝火堆里抓出火焰扔入水中,刘盛急了,连忙想要阻止,却发现那被扔入水中的火焰在触碰到水面的那一刻变成了一朵朵的红莲。
水中的红衣女子朝他微笑,跳舞的人们朝他哈哈大笑,仿佛都在嘲笑他的无知,他略显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红衣女子的身上。
那红衣女子上得岸来,对刘盛屈身行礼,淡笑着说道:“上次见面匆匆,还未告知公子,小女子姓王名嫱,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在这如梦似幻的夜宴中,被红衣女子这么一问,刘盛竟然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他瞳孔涣散眼神空洞,木讷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俯身凑至刘盛的耳边轻声说道:“公子可愿与嫱儿一起留下,不然嫱儿一个人在这委实是孤苦伶仃了些。”
刘盛愣愣地点了点头……
刘家刘盛的房间内
“刘叔刘婶,你们这儿子是被鬼勾了魂了,而这鬼就是这画中的红衣女子,你们看这画中沙地上拱起的沙丘,其实这些都是一个个坟包。”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站在刘盛的床边,指了指那幅被摊开来的古画,“这个正在慢慢拱起来的应该就是刘盛的了,这幅画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昭君出塞图》,而这画中的红衣女子正是当年远嫁匈奴的王昭君,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她终归还是怨恨了的吧!”
刘婶一听这话就急了,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宝贝儿子,声泪俱下地朝那长衫男人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啊!先生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家盛儿!”
那长衫男人叹了口气,说道:“要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他现在就在这画中世界里,趁着这坟包尚未完全成形,将这幅画烧了便可,只是……”
“只是什么?”刘家父母齐声问道。
“只是……刘盛以后恐怕就是一个痴子了……”
火从水里烧起来的时候,刘盛正在听王嫱弹琵琶,那突然涌出水面的火吓得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四散奔走。王嫱停下了弹琵琶的手,朝天空看去,天空中那原本绚丽的光彩竟化作一只只巨大的烟灰色的骷髅头到处乱飞,撞到人便散了开来,继而又重新凝聚。
王嫱似是愤怒异常,那原本娇艳的面庞像是被人生生地撕了去似的,漏出半张骷髅的脸。刘盛惊呼一声,踉跄着朝后跑去,这时他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在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
“该死的阴阳先生!”王嫱看着天空怒骂一声,而后猛然看向刘盛,飞速移至刘盛跟前,吓得刘盛直哆嗦,他掐着刘盛的脖子,那张有一半是骷髅的脸在刘盛面前骤然放大,她狞笑着说道:“公子不是答应了嫱儿,要永远留在这陪着嫱儿的吗?”
就在刘盛快要被掐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看见周围富丽堂皇的一切都在火焰中化作片片灰烬,王嫱也燃烧了起来,从她飘在半空中的双脚开始,一片一片的化作灰烬,在她消失之前,她凄然说道:“这世道本来就是如此不公。”这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说给刘盛听。
刘盛醒了,刘家父母喜出望外,赶忙问儿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刘盛只是朝下半身看了看,刘家父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尿了床……
自此,刘家村便少了一个大学生多了一个疯子,这个疯子痴痴傻傻,从不与人交谈,但他嘴里却始终神神叨叨的念着一句相同的话,如果你仔细听,就能听出来,他念的是: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2018年10月23日